一個聲音十分幼稚,倒像個十歲上下的孩童,滿懷憤恨說道:“又是那兩個混賬東西,竟到這裏來尋晦氣。”另一個似是二十歲出頭的男子,答腔道:“你也隻敢背後嚼舌,那兩個近在咫尺,你也不敢大聲罵他們,更不敢打他們兩下。”那孩童道:“我今日若是打了他們、罵了他們,你便如何?”那男子道:“你但有膽量,我身上的體己錢便可分你一半。”那孩童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可不許賴賬。”


    那男子忽有些猶疑,說道:“你還是收斂些為妙。那兩隻惡狗,武功既高,更是殺人不眨眼。不去招惹他們,尚須提防他們前來索命;你若去招惹他們,他們豈能饒你?你不過是個孩童,腿短跑不快,力氣又小,怎能逃命?”這幾句本是勸那孩童休要胡鬧,那孩童聽在耳裏,句句卻像反話,一時心氣不平,抬高聲音說道:“我偏偏要去招惹他們,看誰逃得過!”


    澗石、嶼蘅聽到這兩個聲音,都覺得大為耳熟,透過幕布往外看,搜尋半日,終於見著人潮之中一高一矮兩個人,竟是昆侖奴和槐犁。二人後麵跟著一人,隻是被人群簇擁著往前走,雙手抱在胸前垂首不語,似是有無窮的心事,那便是偶耕。嶼蘅仔細觀瞧,卻不見牧笛在他們身邊。


    偶耕內力已失,身上無力,再加上心中有事,一直懶懶的不與他們搭話。但昆侖奴、槐犁不住鬥嘴,一個在咒罵“混蛋”、一個在譏議“惡狗”,一聲聲傳到他的耳朵裏。偶耕不明所指,抬頭向前看時,隻見兩個壯漢擠在人叢之中,一個雄健壯實,一個膀大腰圓。那二人時時偏過頭來,用餘光掃視身後情景,耳語兩句,又繼續擁在人群中慢慢向前走。


    偶耕認得清楚,他們竟然又是安德廣與銅球四!安德廣身上兀自背著一個粗布包袱,緊緊挎在腋下,和進城前一樣緊張兮兮,生恐自己的包袱被人盜搶而去。


    一見二人,偶耕大吃一驚,心中忖道:這二人兇惡異常,而我大病初愈、毫無禦敵之力,躲他們都來不及,又豈敢招惹他們?心中一急,便探出手來拉住槐犁,叫他不要莽撞。


    槐犁雖然頗有心計,但畢竟是小兒心性,豈肯在昆侖奴麵前認輸服軟?當下手肘揚起,從偶耕手中掙脫。這一掙不要緊,手肘卻打中身邊的香客,將他手中香火打落,一身的綾羅綢緞被燒出好些個小孔。


    那人以為是偶耕所為,將他抓住,說是燒了衣服、又衝撞了佛祖,要拿他見官。昆侖奴唯恐那人喊叫起來,一把捂住他的口鼻,使出蠻力將他從身後摔去,自己又推著偶耕、槐犁往前擠,想逃出那人糾纏。那人被人群推搡一番,已然找不著北,距離昆侖奴三人甚遠。


    昆侖奴生恐那人追上來,推著偶耕、槐犁向前猛竄,這樣一來,卻離安德廣、銅球四近了許多。安德廣、銅球四聽得身後響動,以為是行藏暴露、仇敵來臨,不敢迴頭,一齊加快腳步,要從人群中快步撤出。


    槐犁正在置氣,見他們兩個想走,哪裏肯依?一抬腳,竟將一隻鞋子脫了下來,狠狠地向前擲去。這一擲,既快且準,先打在安德廣頭上,又從他耳朵上溜了過去,彈在銅球四的臉上。


    那隻鞋子沾滿泥土、又臭又重,銅球四平白無故臉上挨打,不禁怒上心頭。一迴頭,卻見槐犁指著他破口大罵:“潞州來的兩個畜生,快給爺爺舔幹淨鞋子上的狗屎!”


    銅球四見是他們三人,愈發恚怒難當,轉身便要上來尋仇。未及旋踵,肩頭已被安德廣搭住。安德廣勸告一句:“強敵在後、官兵在前,切不可在此鬧事,速速逃走為妙。”說畢,扯著銅球四向前疾奔。


    大殿之中人山人海,急切之下焉能逃出?二人沉下肩來往前硬頂,根本頂不開前麵的人。正在惶急,卻聽槐犁在後麵罵聲更加尖銳:“潞州來的野狗,爺爺鞋上有屎,快舔幹淨了,將鞋還我!”


    二人心中有事,見一個區區孩童步步相逼,越發心虛,絕不敢再耽留片刻,當即一齊發力,雙雙飛身而起,踩在人群的肩頸上,向外逃奔。銅球四一不小心,竟將巨大的功德箱踢翻,功德箱砸傷數人,又將一旁的燭山壓倒。燭火所及,垂在地麵的靈幡瞬時起火。


    霎時,佛殿之中如同炸了鍋一般,有人嗬斥槐犁,叫他不得在佛前汙言穢語;有人怒責安德廣、銅球四,說他們竟敢攪鬧佛門重地,將來必下阿鼻地獄;有人大肆喧唿,說佛殿中藏了賊寇,要當著佛祖屠戮生靈;更有人見殿角火起,惶恐不已,大叫道:“殺人放火啦!”捂住頭頸就往外逃散。


    槐犁始料未及,自己扔出一隻鞋子,竟會引起這等軒然大波。昆侖奴一把將他扯過,挽著偶耕一起向外撞,口中喊道:“再不逃出去,要被人活活踩死!”話音未落,果有人倒下,被人踩中,連聲慘叫。


    三人恰才邁出幾步,忽然兩道黑影從頭上掠過。偶耕仰頭看時,見是兩個人踩在人們肩上,掠過自己頭頂,向外急追。一個身形矯健,竟是三弟任敷,另一個如同熊羆奔突,便是大哥都播賀。二人一齊喊道:“惡賊休走!”聲音在大殿之中迴蕩,身影早已飛出大殿之外。


    原來,安德廣、銅球四進城以後也是難逃厄運,任敷、都播賀二人如同陰魂不散,一直尾隨其後,滿城追殺他們。他們逃到大雲經寺外,見此處遊人如織,於是混了進去,滿以為可以躲避過去,卻不料任敷、都播賀藝高人膽大,一直跟進寺院、跟到正殿,現又從正殿緊追出來。


    安德廣、銅球四在人潮之中東西亂竄,官兵急忙上前抓捕。此時性命攸關,豈能稍有遲疑?二人一出手便是狠招,打得三五名官兵滿地翻滾。任敷、都播賀也遇上一隊官兵,二人也是毫不留情,三招兩式收拾了,在後麵窮追不舍。


    大殿之中已然亂作一團,眾人爭先恐後向外逃奔,哭聲、喊聲此起彼伏。殿前眾僧一見火起,急忙拿掃帚、提水桶前來救火,稍微不慎,便被慌亂的遊客撞個人仰馬翻。好在火勢不大,一半被僧人撲滅,一半卻是被逃竄的遊人踩熄。如若燒成熊熊之勢,後果不堪設想,大雲經寺更是聲譽掃地。


    澗石、嶼蘅趁亂逃出,跳到佛台之下,早已不見偶耕三人蹤影。澗石說道:“且不忙著找尋他們,離了這是非之地要緊。”嶼蘅牽著他的手,跟在身後快步逃出。


    偶耕內力已失,拳腳功夫尚在,牢牢護住槐犁、攜著昆侖奴,急匆匆跨出佛殿,跳下石階,穿過寺院,一口氣奔出院門。才想歇一口氣,迎麵來了一隊官兵,當頭三人便是李納、王升、趙勃。三人一聲令下,身後官兵在寺院門口列成陣形,搜捕不法之人。


    這場法會,乃是朝廷策劃、元載宰相親自督辦的盛事,法會前夜丟失了波斯進獻的珍寶,已經令元載怒火中燒,法會當日又鬧出恁大的禍事,更令他暴怒異常。李納慣能察言觀色,不待元載吩咐,便領兵前來抓捕鬧事之人,但凡長相醜陋、兇惡之人,一概當場拿下,那些稍作反抗的,立即被打斷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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