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浦雲站在月光之下,遠遠地打招唿,脫口說道:“侯希逸之女深夜潛逃出府,被潞州十二虎賁壯士『逼』到館驛之內,現已捉拿。侯希逸也在這裏,請呂大人處置。”南浦雲尚不知安德崇、安德布已死於非命,深夜之中又看不清人,還以為十二虎賁都在。


    呂思稷麵『色』鐵青,怒衝衝說道:“穀主先生,你倒是雞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給侯希逸安排罪名。你自己闖下彌天大禍,難道不知?”


    南浦雲一聽,甚為驚訝,忙問原委。呂思稷三言兩語,將四大鳴禽殺死安氏二兄弟的事與他說了,又道:“我隻當節帥府遭了賊,卻是你手下的四個婢子作『亂』,殺了李抱玉心腹之人。駱大人心煩意『亂』,適才召我迴府,訓斥了一通。我一宿未挨床,跑東跑西,皆是拜你所賜!”安德廣一聽提起兄弟之事,捶胸頓足、哀哀欲絕。銅球四敲擊鐵錘,吼道:“誰殺了二哥、三哥?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呂思稷眯起眼睛,這才看到,人叢之中有一女子被挾持,正是侯牧笛。他厲聲喝道:“還不快放了駱大人新『婦』!你活得不耐煩了?”鄧昆山依舊不放人,站直了說道:“這女子與少年男子私奔,被我們捉住,還請大人明鑒。”呂思稷頓時燒起無名火,尖聲吼道:“再不放人,叫你挫骨揚灰!”南浦雲迴頭,嗬斥一聲,鄧昆山這才將牧笛放開。


    南浦雲見呂思稷麵『色』轉好,上前一步道:“呂大人,鄧昆山所言,雖不中聽,卻是實情。侯希逸之女行為乖張、有違倫常,恐非駱大人良配。”他還想說下去,誰知呂思稷無名火又起,尖銳的嗓音震裂屋瓦:“穀主啊穀主,你自己跳進黃河洗不清,還有閑心數落他人罪名?你的四個婢子犯下大罪,駱大人盛怒之際,要拿你問斬。若不是我從中周旋、說盡好話,你早就在陰曹地府吃那小鬼的殺威棒了。”


    南浦雲這才醒悟,拱手稱謝,呂思稷道:“明日辰時,帶著四大婢子,去給駱大人請安陪不是,李大人那頭也要好生撫慰,安氏兄弟的後事也需你來料理,喪葬費用皆須你來承擔。今日若不是臘口使商克捷、捉錢令史曾善治二位都在,光憑我這一張嘴,哪能平得了這等禍事!”


    侯希逸見呂思稷不追究自己,不查處女兒“私奔”的罪名,稍稍把心放寬,站出來向呂思稷唱了聲喏。呂思稷斜了一眼,嘖嘖兩聲,怪腔怪調說道:“侯大人,原來你也在此。令愛半夜三更和一個不三不四的男子逃離節帥府,到此與你相會,此事說與駱大人聽,你知駱大人會如何處置你?”


    侯希逸聽罷,嚇出一身虛汗。他將長鉞『插』在地上,拱起雙手說道:“駱大人心意,侯某不敢妄加揣測。”呂思稷道:“你丟了淄青藩鎮,可長安還有你的第宅,一家總共三百餘口。駱大人在皇上麵前動動唇舌,隻怕你們侯家要遭滅門之災。”侯希逸知道駱奉先的手段,更不敢得罪麵前這位張牙舞爪的家臣,如今見他以侯家三百餘口『性』命作為威脅,隻得折腰行李、諾諾連聲。


    呂思稷見眾人盡皆賓服,得意起來,朗聲道:“十日之後,便是中秋佳節,又是駱大人娶『婦』之時。駱大人、李大人已安排下雙龍盛會,要在潞州城外痛痛快快慶祝一番。如今好事將近,駱大人不願因為今夜之事擾了興致,因此對各位的過失一概不究。在此,還望諸位平息內鬥、握手言和,各安其份、各守其職,平平安安捱過中秋佳節,也算是給我呂某人一個麵子。”眾人聽了,齊聲唱喏。


    羅展義一直跟在呂思稷身後,聽他宣講已畢,便來到侯希逸身邊。侯希逸竟然認為是他在呂思稷身邊竭力周旋,才平伏今夜事端,因此滿心感激,暗下決定:雙龍會計劃若是成功,得了澤潞方鎮之後必定重重賞賜。


    偶耕見到羅展義,大為反感,對著侯希逸說道:“節帥,此人設計害你,絕不可信!”侯希逸一下子著了慌,唯恐他把自己的陰謀抖『露』出來,狠狠瞪了他一眼,故作鎮定,不予理睬。


    牧笛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大聲說道:“你身邊盡是『奸』邪小人,你還裝什麽清高?”侯希逸見女兒甚是無禮,麵上難過,本待訓斥幾句,轉念一想:她畢竟是駱奉先的妾室,將來還要靠她。侯希逸忍住怒火,柔聲說道:“為父萬般驕縱,致使你目無尊長。來日嫁到駱大人府中,千萬謹守禮節、孝敬舅姑。”


    南浦雲聽到此處,噗嗤一笑,說道:“侯大人麵斥令愛,果然是家教嚴明。”牧笛全然不顧他語帶譏刺,對侯希逸說:“你要我嫁與駱奉先,我寧死不從。不錯,是偶耕帶我逃出節帥府,我和他原本就沒想活著逃出潞州。我要讓你們知道,我雖是女流,可是違心之事,死也不會去做!”牧笛一迴頭,見偶耕正望著她,便衝他問道:“偶耕,你道是也不是?”


    偶耕本已下定決心,要與牧笛同生共死,可是到了這種關頭,看到四麵敵勢如『潮』,更看到人心險惡、世事難料。他心中忖道:“我拚著一死無關緊要,難道真的要帶累牧笛一起去死?牧笛死了也算順隨了心願,難道還要帶累侯希逸以及他們一家三百餘口盡數戴罪受死?”


    這些思慮,隻在電光一閃之間,偶耕心裏似乎有了答案。他走出一步,對著呂思稷說道:“侯小姐是我帶出來的。所有罪責,由我一人承擔,與他人無半點關係。”


    呂思稷心中也在不停盤算:“雙龍大會在即,今夜之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關鍵是駱奉先還想著風風光光納妾,在這節骨眼上,抓了南浦雲必然不妥,殺了侯希逸也大為不宜,倘若追究侯家閨女私奔之罪,那更是用鞋底在打駱大人的臉麵。拿麵前這混小子去定罪、一了百了,當然是兩全其美、再好不過。”他當即號令兵士,拿下主犯,其餘人等,各迴住處,等候駱大人問話。


    早有兵丁取出繩索,套在偶耕身上。偶耕並不掙紮,扭過頭對侯希逸說道:“節帥,我犯下大罪,已無可恕。你千萬小心,提防身邊小人。”羅展義搶前一步,喝道:“小賊,我並未冒犯,何苦一再挑唆?”侯希逸唯恐又生事端,將羅展義拉到身後。


    偶耕身上的綁繩越紮越緊。牧笛的淚水奪眶而出,突然衝了出來,高聲質問:“偶耕,我們已經約好,一道赴死。你是忘了,還是怕了?”偶耕一時語塞,低著頭,喃喃說道:“牧笛,迴府安歇去吧,和你父親一起好好活著。”


    呂思稷聽在耳裏,陡然瞪圓雙眼,喝道:“大膽狂徒,駱夫人的名諱,也是你喚得的?”轉麵嗬斥兵丁:“帶迴監牢,嚴刑審訊!”


    牧笛抬眼望著呂思稷,冷冷說道:“你這醃臢走狗,與我聽清了:我就是死,也不嫁給那齷齪宦官!”一語既出,聽者皆驚。要知道,駱奉先在朝中可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陰狠殘毒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怕。上至朝廷宰相,下至藩鎮將帥,對他們曲意逢迎尤恐不及,至少也是敬而遠之,更有何人膽敢當眾辱罵?


    呂思稷麵沉如鐵,也不與牧笛爭論,轉麵對侯希逸道:“侯大人,你養的閨女若再不管教,今日這局麵呂某可收拾不了。”侯希逸身處險境、受人鉗製,不得不低聲下氣、委曲求全,暗中卻激賞這個女兒頗有氣節,大有乃父之風。想到這裏,高傲之心升起,對呂思稷一幹人等的鄙薄之情油然而生。他不再竭力討好呂思稷,而是淡淡說道:“無心之語,呂大人不必當真。”


    呂思稷暴跳如雷,劈頭蓋臉一番怒斥,又道:“侯希逸,我知你素來清高。你『摸』著腦袋想想,你女兒既已許配駱大人,忽然深夜逃出,又要拒婚不嫁,這是何等罪過?她膽大包天,謾罵朝廷重臣,你身為人父,包庇縱容,這又是何等罪過?兩罪並行,你長安老家三百餘口,該活生生殺兩遍!”


    侯希逸聽他說起一家三百餘口『性』命,再次從高傲之中驚醒。呂思稷見他神『色』木然、麵『色』入土,知是唬住了他。


    呂思稷提高嗓門說道:“今日在場之人,都是自家昆仲。侯氏父女犯下的過失,可以不予追究,”他轉過頭來看著侯希逸,“隻是你女兒要好生呆在節帥府中,吉期一到,要眉開眼笑嫁給駱大人。你們安守本分,平安捱過中秋節,我呂思稷絕不為難你們。如若不然,你們知道下場,也知道我的手段。”


    侯希逸怔怔望著呂思稷,臉上汗水涔涔而下。呂思稷唯恐他不晤,一字一頓補充道:“你們全家三百餘口『性』命,在乎你一念之間,侯大人可要三思啊。”


    侯希逸捋起長須,若有所悟。而牧笛依然在耳邊高喊:“我死也不嫁駱奉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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