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鱗乃是精明商人,早看出槐犁是無錢付這茶點。他見槐犁倒也伶俐,便笑著從袖中掏出幾枚銅錢,交到店家手中。槐犁欣喜萬分,鞠了一躬,說道:“爹爹,我出生之地就在前方。這就迴去給你準備晚飯!”一語未畢,撒腿就跑。


    槐犁還沒跑出兩步,就被一隻手拎起,身子懸在半空。那是郭誌烈認出他來,當場擒住,拔出鋼刀,二話不說就要行兇。眾茶客一見喧鬧起來,有膽小怕事想付錢離開的,也有坐著等看熱鬧的,也有站起來想息事寧人的,不一而足。


    駱奉先本來心煩,又聽人聲聒耳,皺了皺眉,將茶碗頓在桌上。呂思稷立即起立,衝眾人說道:“駱大人在此休息,你怎敢驚擾雅興?”郭誌烈充耳未聞,揪著槐犁不放。槐犁雙腿懸空,『亂』蹬『亂』踢,一隻手偷偷探向懷裏的匕首。郭誌烈看得分明,扭住他的胳膊,惡狠狠說道:“你殺我兄弟,我豈能容你故技重施?”


    駱奉先實在氣不過,說道:“年歲豐稔,正是納糧之時。官兵就在前麵,誰許你胡『亂』殺人?”郭誌烈看著楊祖緒說道:“這個兔崽子,害死我一名兄弟,此仇不報,我有何臉麵活在當世?”


    呂思稷見郭誌烈竟敢頂撞駱奉先,急忙衝楊祖緒使眼『色』。楊祖緒在渡霧山莊被江維明一番苦勸,也知駱奉先權傾朝野,穀主有意巴結他作為逍遙穀的靠山。可他也不願就此服軟,昂頭說道:“此事處置起來倒也簡單。把這『毛』孩綁到潞州去,當著李抱玉的麵殺了就是。”


    黃錦鱗也認出郭誌烈來,撇過臉去想逃走,卻被他一把拽住。黃錦鱗賠笑道:“英雄,我與你並無過結,為何扯住不放?”郭誌烈冷笑道:“你這『奸』商,在青州害我兄弟,在相州害慘了薛半仙那老兒,還想裝不認識?”黃錦鱗還欲爭辯,兩名黑衣人走了過來,將他和槐犁分別綁住。楊祖緒吩咐他們:“駱大人在此歇息,因年歲豐稔,不願看到殺戮之事。兩個人犯都綁到潞州,再聽憑郭頭領處置。”


    黃錦鱗語聲,尖細中帶有幾分沙啞,別人聽見尚可,呂思稷聽了,一腔仇恨在胸口『亂』撞——他死死記得,就是這個人,曾以魚腹藏劍的詭計行刺他,卻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呂思稷渾身顫抖,恨不得當場宰了黃錦鱗,並且食其肉寢其皮。他跪在駱奉先麵前,懇求道:“大人,這個『奸』商,曾經行刺我,現在被我們捉住,肯求大人為小的作主!”


    駱奉先隻顧飲茶,並不理會呂思稷。他見楊祖緒竟敢在自己麵前自作主張,十分不滿,說道:“你們逍遙穀人,便可不受朝廷節製、不尊國家律令嗎?”楊祖緒不答,駱奉先手中茶杯一頓,喝道:“這一老一少,既是嫌犯,就該由官家按律處置。統統綁到潞州,旁人不得過問。”


    呂思稷聽得此話,連連磕頭:“謝大人為小的申冤雪恨!”楊祖緒忖道:這二人不過是小小『毛』賊,不論落到誰手裏,橫豎是一死,我不必與這閹狗爭些閑氣。駱奉先見他低眉不語,冷笑三聲,一口將茶飲盡。


    黃錦鱗和槐犁被拖到官兵隊伍之中,與偶耕、昆侖奴係在一處。昆侖奴一見槐犁,又是歡欣、又是哀歎,說道:“我說怎麽黴運不散,原來是命裏犯著太歲,遇見你了!”槐犁見到他二人,也是大為驚奇,嘴裏卻奚落道:“你這黑奴,活不過幾日了,小爺是特來超度你的!”


    黃錦鱗思緒從經商之道撤了迴來,兩眼望著槐犁,想起自己與他有一麵之緣。槐犁埋怨他兩句,說他不該悶著頭喝茶,否則他們不會落入黑衣人手中。四個囚徒一一相認,槐犁又問:“侯姐姐呢?”偶耕一語不發,昆侖奴答道:“侯姐姐在前麵車裏呢!”槐犁便對郭誌烈喊道:“我也要坐車!”郭誌烈狠狠給他一耳光,他才不敢再作聲。


    駱奉先心中厭煩楊祖緒,卻又彈壓不住,便問道:“你們穀主,叫什麽南浦雲是吧?他一心求見老夫,不知所為何事?”楊祖緒道:“穀主求見駱大人,自有他的打算。楊某一介莽夫,不知道其中情由,也不敢胡『亂』打聽。”


    呂思稷雖然收了逍遙穀的賄賂,但見楊祖緒待人接物也太過無禮,實在忍耐不下,喝道:“你們穀主在駱大人麵前,隻不過是螻蟻塵埃。你更要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識得禮儀、懷得尊敬!”楊祖緒道:“我心中萬分敬仰駱大人,隻是身份低微,攀附不上。”


    正值話不投機,女店主提著一壺涼茶走了出來,笑嘻嘻給駱奉先斟上。駱奉先正端杯要飲,呂思稷急忙攔阻,說道:“大人,茶宜熱不宜冷。您脾胃不甚佳,休飲生冷的好。”


    駱奉先怡然而笑,說道:“你提醒得好!女主人,你換壺熱茶過來。”女店主卻將茶壺放在桌上,說道:“大人,我這就去取熱茶來。這涼茶也放在這裏,是小店送給您的!”


    駱奉先開懷而笑,說道:“這女主識得大體!你知我是誰,如何就送一壺涼茶來?”女店主笑答:“我不認得大人,隻見您祥雲籠罩,定是貴人,特來奉承。”駱奉先心中十分受用,因對身邊親兵說道:“你們一路辛苦,飲了這壺涼茶!”


    呂思稷急忙斟茶,四個親兵逐一接過茶碗,仰脖飲幹,眨眼功夫茶壺已空。


    駱奉先坐在椅上,指著外麵的糧車,滿口是些皇恩浩『蕩』、天人交感,這才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他說一句,呂思稷讚一句。他二人一唱一和,一名親兵陡然吐出一口鮮血,痛苦倒地,旋即氣絕身亡。另外三名親兵臉『色』大變,相繼吐血,哭爹喊娘,一齊沒了氣息。楊祖緒見了,大喝一聲:“茶中有毒!”涼棚內的茶客一看出了人命,頓時起身,一哄而散。


    駱奉先大駭,跳將起來。女店主聽得唿聲,從土屋裏走出,被駱奉先一把按在桌上。呂思稷拔出匕首,抵住她的咽喉,高聲質問她為何要毒殺駱大人。女店主指著後麵的小屋,哭道:“有兩個人,軍爺模樣,在小屋裏給了我兩倍的茶錢,叫我為您奉上那壺涼茶。我隻當是好意,就提茶奉上,也不知壺中有毒啊!”呂思稷『逼』問:“那二人現在何處?”女店主道:“就在屋子裏!”呂思稷早已橫手一刀,將其刺死,大跨步往土屋走去。


    男店主聽見妻子哭喊,急忙上前,呂思稷迎上前去就是一刀,將他刺死在地。他進得土屋,屋內空空,掀開窗戶看時,果然外麵有兩個壯漢,穿著軍製衣服,奪命逃竄。


    已有一撮兵士湧進土屋,呂思稷嘶聲道:“還不快追!”眾兵士慌忙跑出,招唿大隊兵馬上前追趕。然而前麵路途被堵,後麵人馬想大舉推進,談何容易?駱奉先見到地上血淋淋的屍體,心有餘悸、滿腹疑竇,竟將一壺涼茶摔在了楊祖緒身上,指著鼻子喝道:“快說,你為何要毒害本官?”


    楊祖緒冷不丁受此折辱,怒火中燒,站起身來就想發作。郭誌烈在他身旁,鋼刀出鞘。曹以振按住他們二人,低聲對楊祖緒說:“監察大人,穀主就在潞州等著我們,此時切不可莽撞!”楊祖緒被他一勸,冷靜下來,將臉上的茶水抹淨,朗聲說道:“大人,你是我們逍遙穀的貴人,穀主對你敬慕有加,我又怎會害你?”


    駱奉先一聽,覺得有理,複又轉頭嚷道:“呂思稷,莫非是你下的毒?”呂思稷跑到跟前,磕頭作揖,聲音顫抖:“大人,您對我恩同再造,我又怎會下毒?況且,是小人勸您別喝那涼茶的!”


    這時,一隊收糧的官兵趕了過來,下令將涼棚裏的茶客盡皆拿下。他們不識駱奉先,也要衝他動手。呂思稷喝道:“你們瞎了狗眼,肝膽對京師駱大人無禮!”為首的軍吏倒也識趣,見這幾人氣度不凡,說起話來底氣十足,上前唱一聲喏,灰溜溜帶著官兵撤走。


    呂思稷極力催促眾軍士去追捕那兩個嫌犯,駱奉先說道:“罷了!想謀害老夫的人何止千萬,豈是殺得盡的?你們一路小心戒備,不要再給賊人可乘之隙。”眾人允諾,緊緊跟隨左右,嚴加戒備。駱奉先迴到馬車上,命令兵士將路上的百姓和糧車驅散,加急奔往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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