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明岑的身體的確虛弱得厲害,謝懷玉沒敢讓她騎太久,隻一會兒便不讓她繼續玩了。


    日暮將至,雖有商討冬宴這個名頭來謝府,卻也不能太過於放肆。


    明岑不敢再留在這裏用晚膳,謝懷玉隻好退一步,將人送出府外,看著她的馬車走遠了才轉身迴府。


    剛一抬頭,謝懷玉身形頓了頓。


    台階的柱子旁,謝禦史負手而立,淩厲的目光掃視著他,眉頭緊擰:“言之,你到我書房來。”


    謝懷玉垂下眼眸,撫了撫手腕上的佛珠,不急不緩地跟上了自己的母親。


    *


    **


    書房。


    “說說,你跟儲君是怎麽一迴事?什麽時候開始的?”謝禦史看著自己一臉淡定的兒子,心裏頭的火蹭蹭地往上竄。


    “就是母親看到的這麽一迴事。”謝懷玉語氣平緩得不行,不急不躁。


    停頓了一下,睜眼說瞎話:“已有一段時間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謝禦史氣不打一處出,“先前我就提醒過你了,不要跟儲君走得太近,你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的?!”


    “言之未忘,所以心中的儲君人選從未沒過,隻是心裏有了想共度一生的人。”


    謝禦史一怔,看著他:“…什麽意思?”


    “她不合適當儲君,言之心裏很清楚。”謝懷玉看著母親,緩緩道,“母親不用擔心我會因為她去同陛下、謝氏相對。”


    “那你這是準備跟她一塊兒死??如果儲君沒了這個位子,以陛下對她的厭惡,她還有命活著嗎?如果讓朝臣和陛下知道了你跟儲君的關係,到時候你會惹多少麻煩上身??”


    “那就等她有足夠的把握保證自己退儲後能活著,再退儲。”謝懷玉上前,骨節分明的手緩緩在桌上的宣紙上寫下一個字,“我既已選擇了她,必然會給她鋪好後路。若她想爭一爭這皇女的殊榮,我幫她。若她想遠離這爾虞我詐,那我陪她。”


    謝禦史心跳驟停了一瞬,太陽穴上青筋跳了跳,狠狠一拍案:“混帳!你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嗎?先不說那長年多病的儲君能不能活到羽翼豐滿之時,單單是讓陛下不疑你去放緩計劃就是一個險環,一旦走錯了,你就是把自己和謝家放在刀刃上!”


    謝懷玉直視母親,淡聲道:“現在無論是母親還是陛下,可能保證短期內光、明、正、大地奪了她的儲君之位嗎?”


    謝禦史一噎,氣勢瞬間就退了幾分。


    不得否認,明岑雖然不是個優秀的儲君,但她的一言一行似乎也挑不出什麽錯。


    雖並無什麽治國大理,卻也不是胸無墨竹。


    雖並無什麽風偉建業,卻也沒有幹過什麽出格大錯。


    拋開她“碌碌無為”和久病纏身不談,這儲君待人也是溫潤如玉,處事守規尊禮的君子。


    更何況,這“碌碌無為”還是身不由己呢。


    謝禦史為官多年,又怎看不出明岑並非常人眼中的這麽不成器?


    又怎看不出她死守著儲君之位卻又選擇不露鋒芒的原因?


    若明岑沒了這個位子,她就很有可能守不住蘇家和她的父親。


    但如果她不選擇“碌碌無為”,那麽把陛下逼急了,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難免她不會中暗招,結局也會和失了儲君之位的後果如出一轍。


    明岑之所以不合適當儲君,非她體弱多病,亦非她無所作為。


    隻因她心中沒有大昭。


    但在這種近似朝不保夕的情況下,若換成謝禦史她自己,可能也是選了同一條路。


    謝氏有謝氏的原則和底線。


    謝氏若真的認為這皇女有帝王風采,傾一族之力去扶持她也心甘情願,但絕不願以損人利己的招數去滿足一人之私。


    是以謝氏身處立君漩渦,卻不入皇權內鬥。


    在明岑沒有鑄成什麽大錯之前,謝禦史並不讚同陛下以旁的暗計去逼她退了儲君之位。


    說到底,謝懷玉的意思是繼續保持現狀,讓她不參入陛下的內鬥,給明岑和他鋪好後路的時間。


    如果有謝氏打掩護,情況的確會好很多。


    但謝禦史就是氣不過,她最出色的孩子怎麽就看上了這麽個隨時都可能沒命的家夥!


    “我先不說其它的,倘若她留住了皇女的身份,在那麽多誘惑麵前,她能不能還會一如既往地對你好?”


    謝禦史咬牙切齒,怒氣巴巴,“別不以為然,當年陛下就是這樣把她父親騙了,用完就丟!誰知道她會不會也學陛下那一套?我可聽說了,那兆國的小皇子可是跟陛下說要參加她的百花宴!”


    謝懷玉嘴角微勾,眉目融雪:“她不會騙人的。”


    先前故意在殿前等他時,耳根都紅了一圈,他一眼就看到了。


    謝禦史:“……她說你就信?”


    謝懷玉:“不,是我說的。”


    謝禦史:“………………”


    他知道,她之前為了至親活而活真的太累了,所以她不在意自己還能活多久。


    他沒辦法逼她為自己而活,這樣跟陛下逼她並無差別。


    他也曾一度惶恐不安過。


    但那天,她杏眼彎似月,拈著腳輕吻他的嘴角。


    說,人人都想要她的命,她隻有這條命最值錢,所以她得活著。


    傾吾所有,與子偕老。


    這是她的承諾。


    想他所想,思及所思。


    這樣的她怎麽可能會為了權勢騙他呢?


    他甚至可以明白,如果她想爭那皇女的頭銜,絕對是為了配得上他,為了不讓世人說他選得不好。


    良久。


    謝禦史扶額:“做女人做到她這種地步,也夠窩囊了,居然要男人給自己鋪路。”


    謝懷玉唇瓣微勾,嗓音含笑,反駁道:“若她真的這麽窩囊,母親跟陛下怎麽至今都沒能將她的位子收迴來?”


    見母親這個態度,他知道是同意了。


    謝禦史狠狠地瞪了自家兒子一眼:“你這是求人辦事的態度?”


    謝懷玉將那張宣紙抽來,眉眼舒展:“自家人叫守,外人才叫求。”


    柔軟的紙張上,筆鋒淩厲,收力利落。


    是一個漂亮的“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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