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精疲力盡,睡著後我做夢了。


    夢見了很多人很多事。所有一切開始時,肖揚帶著顏安青出現在病房裏的那天。殷紅的唇和高傲的眼神。“我愛的人是她。”他漠然對我說。


    夢見我媽隱忍慈愛的笑。第一次端詳過的靳予城挺拔如鬆的身影……他在皇庭國際的包間裏,當著所有人的麵親吻我。夢見他開車帶我迴老家的那個雪夜,車燈外漫天飛舞的雪花。


    夢見我被一餐刀捅在肋間,血流不止;我媽孤零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夢見我和靳予城的一次一次,他滾燙的唿吸貼近我,健碩身軀覆蓋住我,我們在忘我交融中的一聲聲歎息。


    還有蓋著藍布,躺在陰冷潮濕的地下室裏的李茹。我不願相信她真的死了,掀開藍布一角,她睜大眼,動著嘴唇對我說:“秦宛,你要替我報仇。”


    我驀地醒來,心驚肉跳著坐起身。


    “你又做夢了。”肩上被一隻大手輕輕按住,低沉聲音傳來,我才看到靳予城坐在床邊。身上套著件白色棉質睡袍,被光線映成暖橘,微微鬆敞著的胸膛是古麥色。


    “又……?”我汗流如注,扯著毯子遮住一絲不掛的自己。


    “上次,我把你從許律那兒接迴來,你生病那幾天也是這樣。怎麽叫都叫不醒,一直抽泣說夢話。”


    還沒來得及問都說什麽夢話了,他起身走了出去。


    喘息未定,我環顧四周,一盞台燈隻照亮床頭,奢華貴氣的臥室大部分都在昏暗陰影裏。外麵的雨似乎已經停了,一片漆黑。腦子裏終於清醒一點,我才突然意識到現在麵臨的處境以及,自己到底都在做些什麽……


    瘋狂,而且不計後果。這是我能得出的唯一結論。


    門外有動靜,靳予城很快迴來了,手裏托著隻淺金色餐盤,盤子裏有麵包和擺盤精致的甜點水果。


    我下意識看了眼鍾,夜裏兩點。


    “餓了吧。”他把餐盤放到我麵前,很自然問。


    我抿著唇,搖搖頭。


    “多少吃點。不吃東西怎麽行,你越來越瘦了。”他拿起片麵包塞進我手裏,自己走到一旁,習慣性地從煙盒抽了支煙出來。


    從中午到現在,差不多一整天都沒怎麽吃東西,肚子確實有點兒饑腸轆轆。可一口麵包咬下去,嗓子眼裏梗了半天就是咽不下。


    靳予城臉上有風雨過去後的平靜,淺淡的一縷煙霧更加重了那層深遠。恍惚的一瞬,我有點記不起來白天雨中的那雙眼,那雙被情動催出光芒的眼。


    我又咬一口麵包,艱難咽下。


    “你要跟那位蘇小姐訂婚了。”這句話不由自主冒出來。


    他沒有料想中的意外,隻是緩緩吐出口煙,手指懸在煙灰缸上方彈了彈煙頭。


    “然後呢?”


    “我們不該……”


    “不該什麽?”


    我把鬆軟的麵包捏出一個洞,沒聲了。


    “不提她。”他碾滅煙,走過來坐到床邊,雙眼終於看向我,“現在隻有我們。”


    “我們”這個詞有點怪,以往的任何時候都可以提“我們”,可現在,就算這樣雲淡風輕,我和們兩個字中間還是隔了層紗霧。


    “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壓低聲。


    “你真這樣想?可你說了你愛我。有這句話,別的都不重要了。”靳予城話音裏是少見的固執。


    這話其實不像是他那樣的人能說出口的。


    我怔怔的,好像突然發現一件事:也許他真的不確定這一點。確實,就像他沒有對我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我也從沒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原來一段關係裏,再強勢的人也會對自己不自信,陷進猜疑的漩渦。


    “我一直……愛你啊。”我喃喃,幾個字帶著所有的心痛,“如果我讓你誤解,那是因為我負擔太重,迷失在自我和仇恨裏。離開或者拒絕你,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無論是紀夏還是蘇曼安,其實我一點信心都沒有。”


    我苦笑一聲,把麵包放迴餐盤:“其實這些天,我也一直在考慮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是誰的錯,一直都是我在逃避。是你對我的好讓我覺得害怕了,害怕這是場太美好的夢,害怕夢醒之後更深的幻滅。愛上一個人很簡單,又太難。我怎麽可能為了肖揚,或者許醫生……放掉這段感情?我一直以為你是明白的……如果不愛,怎麽能把自己毫無保留交給你?怎麽能因為紀夏一句話就萬念俱灰地出走,又怎麽能在你要放手之後,還忍耐那麽久,隻為能在你身邊多留一天。”


    “還記得那天我陪你吃宵夜嗎,其實那天,我就想告訴你……想對你說,我什麽都不在乎了。你能不能不要放開我,能不能,別跟蘇曼安結婚?”


    我從來沒有這麽坦率地把心裏話全說出來,講完之後竟然真的輕鬆了很多。靳予城握住我的手,一點點用力,然後另一隻手環過我肩頭,把我擁進懷裏。


    “我不會和蘇曼結婚,這一點你放心。”


    這個保證讓我呆了一呆。他沒解釋太多,隻是像從前那樣叫了我的名字:“小宛……”


    低啞的兩個字,我閉上眼,像一個溺水的人終於從水底升上來一樣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總說是我救了你,可你知道嗎,對我來說,是你救了我。我最痛苦的那段時間,是你的出現,把我從深淵裏解放出來。”


    這話更讓人莫名。“最痛苦……是因為紀夏麽?”我低聲問。


    “是因為ang的出生。你會明白的。”靳予城低垂著眼,手拂在我頭發上。側臉的輪廓被鍍上一層微光,眉目分明。


    “那段時間是你的劫難,其實也是我的至暗時刻……隻是你不知道罷了。那時我和家人的矛盾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又出了許律遠走非洲的事,還有ang……就像詛咒一樣,所有事都陷入泥沼,身邊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你記不記得我剛從美國迴來的那個晚上,那天,我可以說是萬念俱灰,可看到你帶著ang睡著的樣子,安靜的月光照在你們身上,我又有了一點希望……覺得,其實我也可以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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