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我昏昏沉沉地靠在座椅裏。靳予城把車開得很慢,穩得幾乎感覺不到一絲晃動。我們仿佛是坐在一條徐徐穿行在璀璨夜色中的渡船上,四麵是燈紅酒綠,卻不屬於任何人。


    我沉湎在這種虛浮裏,腦子有一刻放空。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該告訴李茹一聲,忙摸出手機給她去了個電話,說我馬上到家,讓她再等一小會兒。


    掛掉電話,耳邊響起一個清淨的聲音:“你趕時間?”


    我點點頭:“能不能開快一點?孩子一個人在家……”


    “可你還沒告訴我你住在哪裏。”


    我撫額,忙報上地址。話音一落,車逐漸加快速度,越道超了前麵的一輛奧迪。


    馬路上車流不是很多。靳予城一隻手扶著方向盤,開出一段距離才沉然問:“你認識那個姓賀的?”


    都是一個圈子裏的人,他知道賀雲翔也正常。我應了一聲:“我現在在百德上班。賀總是我老板。”


    “哦?做什麽?”


    “業務代表。”


    靳予城沒多說什麽。我想了想問:“你怎麽也在那裏?”


    “也是飯局。”他簡單迴答。


    我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巧遇,用不著多餘的驚訝。我恍惚有種錯覺,身旁坐著的儼然是個最熟悉的陌生人。不過這樣的狀態也好,不會讓人產生負擔。


    我住的地方離得不遠,很快車停在小區門口。道過謝,我笨拙地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老小區沒有路燈,靳予城一直開著車燈為我照亮方向,我也不知在慌什麽,剛走到巷子口,一不小心鞋跟一歪,竟然崴了腳。


    腳踝猛地一陣生疼,這一下扭得不輕。我呲著牙“嘶”地倒吸一口涼氣,還沒站定,就聽見身後車門一響,一雙大手很快從後麵扶住我。


    “我送你上去。”


    “沒事……”


    “幾樓?”


    低沉嗓音就在耳畔。我心裏想著不能麻煩他,嘴上卻不受控製地吐出兩個字:“五……樓。”


    他一字沒說,扶著我往前走。進了樓道,四周黑得更加徹底。


    “聲控燈前幾天壞了,一個都不亮。還沒人來修。”我很不好意思地解釋。


    靳予城一隻手摟住我,另一隻手從上衣口袋裏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


    樓梯很老舊,也很狹窄,兩個人並排,我深一腳淺一腳的隻好靠在他肩旁。他把我攬在臂彎裏,那種感覺熟悉非常。同樣熟悉的還有鼻尖縈繞不去的淡淡煙氣和萬年不變的古龍水香味。


    手機的光隻照亮腳下,我趁著醉意,毫無顧忌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迴神又開始厭惡這樣的自己,明明是我要跟他“一別兩寬,各自為安”,為什麽還這麽貪戀他的氣息?


    靳予城始終都沒說話。上了樓,我剛準備掏鑰匙,大門哐一聲自己開了。李茹臉上化了濃妝,穿著身短的不能再短的細肩帶緊身裙,拎著包很著急的樣子。


    看到我和靳予城,她明顯愣了一愣。我忙站直身,和他保持一點距離。


    安靜的走道裏突然飛出一串手機鈴聲,是李茹的。她往屏幕上瞥了一眼,急急對我說:“你總算迴來了。我得快走了,那邊都在等我。哦對了,我給肖青煮了點麵條吃,剛把他哄著,睡了還不到半個小時吧。”


    說完,又立刻接通還在不停唱的手機,換了種腔調:“四哥,快了快了。我在路上……”


    我還沒來得及說個謝字,她已經踩著高跟鞋蹬蹬蹬地下了樓。


    四周重新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隻有半開的門裏透出一點白光,將靳予城長長的身影投在走道裏。


    我看看他,想了一會還是說:“要不要進來坐坐?”


    換好鞋我跛著腳先去房間看了眼孩子,肖青睡得很沉。我半掩上門,出來時靳予城站在那兒,環顧著簡陋的客廳。


    “你跟她住在一起?”這是他問的第一句話。


    李茹他以前見過,應該還有點印象。我點點頭,找杯子一邊給他倒水一邊說:“兩個人可以分攤一部分房租。而且有時候,她也可以幫忙照看一下孩子。”


    “幫忙?一個夜場陪酒女?”靳予城沒接我遞過去的水,語氣很淡。


    隻是再淡我也聽得出來這幾個字裏的不屑意味,下意識握緊杯子解釋:“李茹其實人挺好的。她去陪酒……也是身不由己。”


    “我沒見過誰陪人喝酒是身不由己。”他很快接過話。


    唿吸一滯,臉莫名紅到耳根。我沒說話,看了眼杯子裏的水,轉身想把它放迴桌上,靳予城突然走過來,貼近我身後。


    “秦宛,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我手心裏微微一抖,杯子裏的水晃了晃。


    “沒有住處,沒有穩定收入,一個人帶著個不健康的孩子……一輩子如此你甘心嗎?你需要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提供,為什麽拒絕我?”


    他的鼻息很近,每一個字都問得我心顫。我抿抿唇,聲音微弱:“這本來就是我的生活啊……”


    “靳總,您養尊處優慣了,可能會覺得我日子過得苦。其實沒有那麽不堪,大部分人都是這麽過的。我也沒什麽不甘心。有手有腳,我在自食其力,”我撥撥發絲,聲音更輕,“起碼,不會再被人說是靠出賣色相討生活。也不會有人再說我不知本分,當保姆當到了雇主床上。”


    話音一落,屋子裏驟然靜得悄無聲息。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冒出這麽兩句話來,那一刻,卻似乎一下撕開了在心底藏匿很久的那道傷疤,把一切赤裸裸展現在他麵前。


    “這種話……是誰說的?”靳予城在問。


    全身忽然一陣無力,我虛弱地笑了笑:“是誰說的又有什麽意義?我隻是不想再依靠別人而已。我自己賺錢,自己養活孩子,我樂意。”


    很久都沒有聲音,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聽到一聲輕歎:“小宛……你真是太倔了。”


    我不清楚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隻知道迴神時屋子裏已經靜悄悄的沒有了那個人的身影。我揉揉隱隱作痛的腦袋,甚至懷疑所有一切是不是一場幻覺?


    “小宛……你真是太倔了”這句話卻一直清晰地迴蕩在耳邊。是我倔嗎?還是所有人,所有事一點點將我推到今天這個局麵?我失神地望向空蕩蕩的屋子,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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