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包裹從四麵八方落下,落在了百姓的手裏。他們爭搶,嗚咽,呐喊,卻獨獨不再害怕官兵——


    因為他們知道,退一步是餓死,進一步是被官兵殺死,可鍾樓上有人在發吃的,萬一自己搶到了,就不用死了。


    “你還在等什麽!”猛然間曹宗元聽見背後有人在氣急敗壞叫:“曹宗元!你腦子生鏽了?”


    曹宗元猛然迴神,就見衙門的人已經帶著官兵登上了塔樓。他這才驚覺四周的塔樓全都登上了官兵。


    “這小賊就在眼前,天地共誅!你還在等什麽!”縣太爺更是氣得破口大罵:“好啊,你不射箭,我讓其他人來!”


    接著,他手一揮,扯著自己的公雞嗓子大叫:“拉弓,都拉弓!射死他!”


    一瞬間,塔樓四麵八方的軍士全部拉弓搭箭,指向了江鷲。


    然而江鷲停下了動作,看向了曹宗元,卻又在眼神交匯後把目光移向了他身後,目光有些戲謔。


    包裹已經撒得差不多了,隻剩下兩三個零零散散堆在那裏。


    江鷲站起身,舉起雙手,微笑。


    可就在曹宗元以為他要投降時,他卻突然深吸一口氣,大喊:“聖人不仁!”


    這一迴,聲音穿透了雲霄,衙門的人隻覺得腦袋在嗡鳴,腳下的石板讓他們站不穩。


    “以百姓為芻狗!”


    接下來,江鷲一句話都沒說,底下的喊聲卻不減反增;百姓們顯然已經明白過來了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他們拿起了散落的扁擔棍子,搶過了死去的官兵的刀。


    他們逐漸從千紅鍾樓散開,轉而湧向了塔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他們瘦弱的胳膊舉著自己手裏沉重的家夥,一上一下吆喝著,甚至開始和下邊的官兵動手。


    “看到了嗎,這就是大唐!”江鷲哈哈大笑,展開雙臂,笑得戲謔,卻又帶著一絲悲涼,他又想起了自己來時路上的嬰兒,幼年時期的流民,現在的陰郎中和曹宗元。


    “這就是你們養出來的百姓,這就是你們引以為傲的官兵!”


    他指著對方:“餓殍遍地,哀鴻千裏,可這鍾樓卻造價萬兩黃金,鎮著多少人的命!”


    “夠了!”曹宗元暴喝:“休要在這兒口出狂言!”


    可即便他這麽說,手卻仍在顫抖,始終不願意舉起弓箭。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為什麽江鷲聽自己說千紅鍾樓時是一副苦澀的表情,為什麽他可以為了殺捕快潛伏三年,為什麽他要劫這麽多財物。


    “千紅鍾樓?賞花樂景?狗屁!”江鷲聲音很大:“春天的風根本就吹不到這裏,內憂外患,突厥賊人還沒除盡,城內已經屍首遍地!”


    “什麽勞什子鍾樓?什麽勞什子衙門?你們貪的錢,夠養活數十萬的人!”


    “放屁!胡說八道!”縣太爺急了,指著江鷲,臉色鐵青:“本官何時貪過!”


    然而江鷲卻冷笑,絲毫不怕:“單是我充公的黃金就有十兩,白銀三百兩!


    你敢拍著胸脯發誓,若是貪汙,天打雷劈嗎?


    這三年,朝廷撥糧也不少,餓死的人卻依舊不計其數,敢問我的錢若不能用來救世,為何還要降罪於我!


    敢問若是縮在城內的人都一盤散沙,突厥人何時才能退去,我們何時才能歸家!”


    “天地萬物皆為芻狗,可我江鷲不是冷血冷麵的牲畜,我瞧不起你們的做派!”


    “放箭!你們還在等什麽,放箭!”


    縣太爺看下麵已經開始想爬上來的百姓,聽著他們的口號,覺得心驚肉跳,聲音顫抖,幾乎破音。


    江鷲沒有再說話,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曹宗元身上。


    曹宗元也看著他,抓緊了手裏的弓,卻怎麽都無法讓手停止顫抖。


    原來錯的是自己,而且即將繼續錯下去,因為他馬上就要殺掉江鷲。


    江鷲拿出箭,搭在了弓弦上,抬起來,對曹宗元做出了口型。


    曹宗元看懂了,那口型分明是殺了我。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可他寧願讓曹宗元殺了自己,因為自己欠他一個解釋和一個道歉。


    曹宗元喉嚨發緊,也想抬起來胳膊。他知道江鷲的意思,他怎麽會不了解這個離經叛道的人。


    與其讓別人殺掉他,他寧願讓自己送他上路,因為他不想讓別人的箭髒了他的身軀。


    可是注定事與願違。


    就在江鷲剛抬起胳膊將箭對準曹宗元的那一刻,塔樓滿天的箭向他襲來。


    萬箭齊發。


    鍾被打得又發出了沉悶的響聲,不絕於耳;百姓的唿喊聲亂作一團;縣太爺縮著脖子躲在眾人身後。


    曹宗元看到了,咬著牙,終於是沒忍住鼻子一酸。


    這就是你報複官家,報複上天的方式嗎?


    甚至,你也在報複我,因為我這輩子都要效忠你看不上的人。


    一支箭,射穿了江鷲的喉嚨,緊接著千百支箭,穿透了江鷲的身軀。


    一瞬間,血濺三尺,染上了鍾,也紛紛揚揚化作千萬點紅色,從鍾樓飄散而下。


    風將星星點點的紅色吹過來,吹到了曹宗元臉上,緊接著淅淅瀝瀝的聲音響了起來。


    下雨了,突如其來的大雨,似乎是在哭訴。


    百姓居然一瞬間也沒了聲音,有的四散而去,有的卻開始哀嚎,因為他們知道,再也不會有人發糧食和錢財了。


    千紅鍾樓上的字也被澆滅,那些字從紅色燒成了黑色。


    千紅鍾樓。千紅。


    他真的成了千點萬點的紅色,化作了雨,在千紅鍾樓上紛紛揚揚灑下……在本應該是滿目桃花的春天。


    春風隨客,渡長江。


    千紅化雨,聽鍾樓。


    “笨蛋,你這麽做毫無意義……”曹宗元看著鍾樓上倒下的人,嘴唇顫抖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是啊,有什麽意義,苦日子還會繼續,說不定明天縣太爺就會下令收繳錢財。


    有什麽意義,錢遲早會花完,貧民百姓依舊會餓死,高門大戶依舊夜夜笙歌。


    有什麽意義,死了你一個,不會改朝換代,突厥人依舊在外,貪官汙吏依舊在內。


    有什麽意義……


    可是,不是任何事情都需要意義,想做,便做了。


    曹宗元覺得臉上一片冰涼。血腥味鑽進他的鼻腔,刺激著他的淚腺。


    縣太爺被嚇得不輕,總算站直了身子:“小小毛賊,還妄圖與我……”


    然而,沒等他說完,一支箭直直射在了他身後的柱子上,嚇得他大叫,跌坐在地不斷退後。


    官兵拔出了箭,發現上邊有一張字條:


    莫道蒼天本無情,舉頭三尺有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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