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我曾聽聞你說七國的天下,你要九十九,不知可是真的?”


    韓選並未迴答衛莊之問,反倒像對立而席的韓非問道。


    韓非目光幽遠,波瀾不驚:“莫非,小選你有什麽獨到見解?”


    “九哥,韓國危矣!”


    一如戰國時期縱橫家展現縱橫之術時,首言必是驚天之音,韓選如若言於韓王安,說不定還有些效果,但此時麵對的是鬼穀弟子之一的衛莊,另一位是法家之大成的古聖之賢韓非子,怎會被他一番言語驚到。


    見兩人不動如山的臉色,韓選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才緩緩道:“天下之勢,不盛則衰,天下之治不進則退。強而止於強,必不能保其強;霸而止於霸,必不能保其霸也。”


    目視著微微有些動容的兩人,頓了頓繼續道:“韓國雖貴為七雄之一,然無論人口、經濟、土地以及軍事政治等等,皆屬於七國之末,並且位置極端尷尬,西與強秦接壤,北與久有宿怨的魏國相鄰,南與大楚為伴,為四戰之地,動彈不得分毫。”


    “倘若當年韓懿侯聽取了趙成侯的主意,和趙成侯乘魏國內亂伐魏,說不定可以一躍而成大國,然而,讓人惋惜的是,懿侯放棄了這唯一一次可稱霸的機會。”


    韓非眸色沉凝,倒也並非無動於衷,接著問道:“那以你之見,韓國該當如何?”


    “此時不比戰國之初,七國雖攻伐不斷,卻因合縱連橫之策,難以有一國破局而立,隻能維持列國紛爭的狀態,直至今日。”


    韓選目光悠遠,仿佛看到了諸侯謀伐策計的紛亂畫麵,眸色突然一變,凝重之色顯露:“然而,秦應變法之故,國富民強,兵強馬壯,加上位處西地,易守難攻之下,進可攻退可守,實乃列國之霸也。”


    衛莊哼了一聲,道:“你身為韓國公子,卻如此推崇秦國,著實讓人不解。”


    韓選淡笑道:“此乃是事實,並不是所謂的推崇,我敢一言,結束列國紛爭者,莫過於西秦也。”


    韓非能看出他並不是信口開河,眉頭一皺:“那以你之見,韓國就無路可走了?”


    “法家之學,確實是彼國強盛之經典,倘若十年前韓國還有的救,而如今,亦無藥可救了。”韓選很清楚秦國的強大,奮六世之餘烈,才造就如今的大秦,加上贏政已親臨政事,即使蘇秦在世,遊說六國成合縱之勢,依然難以抗衡秦國。


    這並不是說雙方兵力多寡,而是秦國自商鞍變法以來,聞戰者無不歡欣鼓舞,反觀六國之兵,萬卒無百人敢於拚命,焉能與之抗衡?


    自古以來,得民心者得天下,而在此時,得天下民心者,莫過於秦。


    “哥哥!”


    未等衛莊與韓非兩人繼續追問,屋外傳來一陣帶著歡喜清脆的女聲。


    嗖!


    衛莊劍眉一挑,也沒有打招唿,縱身一躍,便從窗口處離開了。


    “咦!小選你怎麽在這?”


    一襲粉色飄逸的裙紗裹著曼妙的身姿,烏黑秀麗的青絲被銀色的發箍拴住,紅唇如櫻桃般水嫩,笑靨如花般綻放,紅蓮挽著一盒酒籃走了進來。


    “十二姐!”


    前一段時間,韓選就見過她幾次,倒也熟悉了,見麵也沒有太大隔閡,便笑著打了聲招唿。


    韓非開口道:“紅蓮,你怎麽跑來了?”


    “還不是怕你吃苦,所以給你送點酒來了!”紅蓮噘了噘櫻唇,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


    韓非一把接過了食盒,揭開了酒壺,陶醉的細嗅了一口,滿臉的陶醉:“還是紅蓮你最疼九哥了,哪像小選,兩手空空來的。”


    韓選好笑著道:“九哥,這話聽的怎麽這麽刺耳呢?你還真把自己當犯人了?”


    韓非歎了一口氣,仿佛已然無能為力一般:“難道不是嗎?”


    韓選略帶深意的看著她道:“來之前,我曾聞子房兄去往四哥府邸拜訪,無緣無故間,子房為何要去拜訪四哥呢?”


    韓非不動聲色:“四哥才華兼備,氣度不凡,子房仰慕下前去拜訪,有何奇怪之處?”


    “說奇怪,也許有,也許沒有!”


    見他不願細明,韓選也不在意:“九哥,小弟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改日再來拜會!”


    隨後又與俏臉皆是茫然的紅蓮打了一聲招唿,便轉身離開了這座冷宮。


    漫步於曲折蜿蜒的走廊之間,韓選皺著眉頭思索著自己以後的道路。


    毫無疑問,西秦必會結束數百年紛爭不斷的戰國,以曆史性、民族性而論,此乃是炎黃血脈最重要的一個時期,因為這意味著列國合一,諸夏為共夏之勢。


    從一個宏觀的角度來講,這不僅僅是曆史性的,更是必然絕然而行的。


    然而,換一個假設來想想,假如秦國並沒有覆滅六國,達成一天下之局,那華夏將會如何?


    很多人皆以為‘一天下’乃必然趨勢,就算秦始皇贏政沒有‘一天下’,也會有其他國家進行統一之舉。


    其實,並不然。


    韓選卻極為不同意這種觀點,原因總結有四點:


    一,沒有形成統一的國家觀念、民族意識。中華民族的概念最早是由梁啟超提出的,而這個思想觀念則是經曆了漢朝長期的統治之後才逐漸形成的。


    在秦朝出現之前,曆經春秋戰國長期分裂,下至黎民百姓、上至達官貴族都沒有這種統一的觀念和民族意識,他們更多是以各自國家自居,通常自稱楚人、魏人、齊人、秦人,而不會自稱周人。


    即使秦國完成了統一,天下各個階層仍然沒有產生認同感,複國之念深深紮根,這也是秦國統治迅速崩潰的一個重要原因。


    二,各諸侯國壁壘極為深厚。


    同樣由於春秋戰國的藏起分裂,各諸侯國早已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風俗文化、文字、語言、度量衡等,而這導致各國之間的壁壘極為深厚。


    齊國的齊魯文化、楚國的楚文化、秦國的秦文化等各諸侯國文化衝突極為劇烈。


    想要徹底消融這種壁壘是極為困難的,這層壁壘同樣極大阻礙了國家觀念和民族意識的形成。


    這也是劉邦即使認識到了中央集權和郡縣製的先進性,仍然選擇妥協,在漢初推行特殊的“郡國製”的原因(郡縣製和分封製並存)。


    三,很難再次形成壓倒性優勢。我們說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都會提到“奮六世之餘烈”這句話。


    秦國是曆經數代君臣才對六國形成壓倒性優勢,具備了統一六國的資本。


    如果秦始皇未能統一六國,秦國的這種優勢還能保持多久,實在無法保證,畢竟作為秦始皇最出色的兒子胡亥和扶蘇的所作所為都無法令人放心。


    而一旦秦國錯過統一天下的最佳時期,想要再次對六國形成壓倒性優勢,其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四,並非所有諸侯都有統一意願。


    不論是戰國末期的諸侯王,還是之後的項羽,大部分人更想要的是稱霸天下,而並非統一天下。


    根本原因在於,在秦國出現之前,天下兵沒有出現過中央集權製的國家,夏商不過是部落聯盟製,而周朝也是分封製。


    真的會再次出現一個秦始皇這樣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嗎?恐怕很難吧。


    而即使是秦始皇,在統一天下後,對於是推行分封製還是郡縣製同樣產生過猶豫,丞相王綰等人傾向於分封製,是李斯最終說服了秦始皇,這才避免了天下再次分裂。


    當然,這可能也隻是韓選的杞人憂天,畢竟這一方世界,與他所思所憶的‘曆史’有頗大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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