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頓時無聲。


    竹棲凝視著師妹的側身,纖細的脖頸下單薄的肩胛骨撐住寬大的玄袍,早年那些肉嘟的下巴也削得有了妙齡的弧度。


    六年前初次見麵,矮到腰的小人兒粉撲撲的小臉怯怯的扯著師傅的袖口,忽閃著那對天真的眼用糯甜聲喊他們師兄。當然他之後看見那雙眼裏的天真閃過狐狸一樣狡猾的笑意。


    此刻少女眼中還是明澈,注視著暖爐內明明滅滅的炭火緩緩曲起了眼角。


    少女狹長的眼尾透著股移不開的深沉,睫毛拉長出一片陰影在臉頰上留下陰狠的神韻。


    “或許——”


    “有一天——”


    “我該殺了琴廖還有竹棲——”


    燃燒中的炭火紅光倒映在那雙杏仁眼瞳中,少女朱唇啟開一句四頓,言無緒,字錐心。


    這入耳的話讓竹棲心跳亂了一拍。


    送烏嫣到竹林山腳,她獨自下車獨自上山,不起眼的車隊也原路返迴鎮魂司。


    車廂內竹棲都沒改變自己剛才的坐姿,他就垂眼死死盯著師妹剛才的位置,耳畔餘音重複‘或許有一天,我該殺了琴廖還有竹棲’。


    一遍又一遍,烏嫣說這話就向稱唿陌生的外人,又好像是怕忘記在提醒自己。


    ‘我會殺’和‘我該殺’,一個字的區別卻讓竹棲感受到自己的手掌在顫栗。


    “她會動手。”竹棲喃語肯定道。


    冰冷的手不由擺在暖爐上烤火,可始終感受不到原本的暖意。


    提著紫檀木盒上的係繩,烏嫣拐著山腳的彎坡一直穿過竹林,最終她仰著頭打量眼前的吊腳木屋,不確定這屋子是翻新還是已經拆了重建,視覺上至少比先前的大一倍。


    踩著木板階梯烏嫣走上自己的新居,至於住多久她不太確定,但以前刻意拖延的想法在自不量力的現實麵前逐漸消耗,今後她必須拋開所有雜人雜事,辦成事情就已經離開了。


    踏過屋外的露台,她推開正屋眼裏被撒滿陽光,客廳一覽無遺隻有幾件簡奢的家具,客廳外的景卻大修了一頓,紫檀盒落在地上她徑直拉開嵌著琉璃窗的門栓子。


    木屋外山凹內三麵山璧已處理得無雜草,杉木地板上建了個六角涼亭,席地而坐的軟墊案木連茶器都一模一樣。


    蹬開鞋烏嫣走上涼亭就地躺下,她手摸著腹部的繃帶,眼前的一切似乎迴到曾經的山中。


    物件什麽已經盡量還原,可經過時間消損與刻意做舊是兩迴事。


    “念舊?”烏嫣盯著亭頂自說自話,終於沒了福咒的黑玉牌她挪到視線前看一眼。


    自己隻來這一次琴廖就從沈鏡月那買下,因為這與他們之前住的地方很像。擁有幾年共同迴憶的琴廖比起別人更容易分析出自己的想法行為言行,被人看穿不是好事,放棄‘念舊’有難度,自己不如改變做事方法。


    捂腹起身,烏嫣重新進屋晃蕩一圈才拖著紫檀盒進入正門右邊那個大些的寢屋。


    紫檀盒內的丹藥她看著都挺珍貴,一邊褪下玄袍,一邊走到一人高的銅鏡前,烏嫣對著鏡子解開滲血已經不多的繃帶,摸著傷口她蹙眉歪頭,背過身去摸那後腰的貫穿傷口,和前麵一樣隻剩半拳大的發硬棗紅疤痕。


    “這是自愈了?”烏嫣雙手摸著這兩處等於好了的傷口,她臉上被踩的淤紫都沒消,這丹田貫穿的傷勢怎麽就自己好了?


    先沐浴再說,烏嫣光足走進寢居內一道隱蔽閣門,石門內的池子中乳白池水涓涓冒泡,嫋嫋白霧彌漫一室,沉進池中洗滌一身的汙血穢痕,熟悉的水質暖意滲入經脈之中,闔眼伸開雙臂就這樣泡著,等烏嫣洗幹淨走到客廳,琉璃窗外午時的烈日早就換上漫天星辰。


    刮過涼亭的風唿嘯聲不斷,烏嫣穿著綿軟的寢衣齊腰發梢還滴著水珠。


    她站在涼亭邊眺望山下一直連著的霓瀾城。萬家燈火和她頭頂的星辰一樣微不足道,烏嫣沒任何表情也沒任何想法的環抱雙臂,緊閉著抿成直線的唇,風抖動著衣角。


    她在風中遙望,遙望眼前的一切足足半個時辰,轉身關門蓋被闔眼就睡覺。


    ——


    在各種金光閃閃不知所謂的夢境中,這一覺烏嫣足足昏睡過去三天,好在她已經靈根歸位進食的需要減少,沒成為在睡夢中餓死的第一人。


    三天對於烏嫣隻是一場綿長夢境的事,她新居外晃蕩的人群可是將竹林的小道泥土都踩結實了。


    上山的都是烏嫣的熟人,不熟的在山下就被一批兩批三四批人馬搶著處理了。


    還有不是人的,見烏嫣寢屋外的結界,不想硬破結界就直接走了。


    “嗯——”烏嫣半眯著眼揉著亂發疑惑自己開不了門,食指戳戳腦門這是自己睡前布下結界她都給忘了。


    寢屋外出現好幾批人的氣息她不奇怪,從來沒想過自己這新居能擋下多少外人,說到底她隻是要一個在外辛勤一天後有個可以擋風擋雨躺著軟唿點的地方睡一覺。


    “哎呀呀您終於醒啦。”妖聲繞耳,媚眼閃過一驚,拈花扭著柔腰從涼亭移到大廳亂發少女麵前。


    半響沒動靜,拈花垂頭與烏嫣眼神平視,戴滿紫色寶石戒指的右手捂著心口勉強驚訝道:“不會是睡失憶了吧。”


    “閑掌櫃沒來?”烏嫣摸著自己的肚子,將記憶往迴倒。


    “咳咳——”拈花順勢咳紅了眼,從袖口拎出一塊手帕望著少女哽咽道:“掌櫃的,掌櫃的受了重傷這三天都沒下床,想來來不了。”拈花抹著還沒濕潤的眼角順便跟著喝完茶的烏嫣迴去寢屋。


    “原來我睡了三天。”桃木簪束發,沒繼續接話的烏嫣開始褪去滿身束縛。


    ‘怎麽都沒傷疤?’拈花還真不避嫌,立刻掃一遍此刻赤誠的烏嫣。


    凝玉白膚不見瑕疵,她聽說是貫穿丹田邊前後破洞的傷勢,睡一覺就恢複了?這身子這麽神奇?


    從各種顏色中烏嫣終於找到一件煙灰長袍套在淡灰內衫外,身後那雙媚眼和吸鐵石一樣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找我有事?”烏嫣套上黑靴終於斜視問道。


    假裝抹眼淚欲言又止快憋死的拈花終於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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