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好,都好。”永安伯突然有些激動。


    劉嬤嬤十分讚成他的話,“伯爺說得是,要奴才說,這頭一胎是個女兒才好呢,不都說女兒是娘的貼心小棉襖嗎,先開花再結果,多吉利啊。”


    “先迴家吧,”永安伯轉身帶路。


    有些人雖然先前沒有見過,可是見一麵就知道他是什麽脾氣,永安伯雖然不愛多言,做事是極妥帖的。


    一行人來到了他在邊關的住處,三進的院子,並不是很大,但是麻雀雖小樣樣俱全,不知道是不是知曉俞夏他們要來,特意翻新的,每個房間裏還設了浴室,一進門,永安伯身邊的隨從俞大就帶人來端上了熱茶和剛出爐的點心。


    “鄉君,您有所不知,得知你們要來,老爺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心裏是極歡喜的,一晚上沒睡,連夜畫了圖讓奴才去請了匠人來,這院子各處都是重新修繕的。唉,這家裏啊,許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想到永安伯孤身一人在邊關,身邊雖有忠仆,卻沒有血脈相連的親人,眾人一時都有些唏噓。


    “吃點心吧,”俞夏招唿道,“我們要在這兒住好久呢,沒準用不了多久爹都嫌煩了。”


    “不嫌煩,不嫌煩,住的越久越好。”


    吃了點心,俞夏去浴室洗了澡,換上幹淨的裏衣,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她懷孕以後並沒有特別明顯的孕吐反應,就是很容易疲憊,睡一覺就好了。


    顧青時替她掖好被子,輕手輕腳走出來關上了房門。


    永安伯正在外麵等他,“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去了書房。


    “在我心裏,你不是夏兒的佳婿。”永安伯開門見山。


    顧青時苦笑一聲,這是風水輪流轉嗎,先前是俞夏被太後和崇明帝嫌棄,現在終於輪到他了。


    “嶽父大人是有什麽顧慮嗎?”


    永安伯出神的望著牆上的一幅畫,那畫年代久遠,已經看不清畫中人的麵容,畫的顏色黯淡也了許多。


    “應該說,所有與皇室相關的人,都不是夏兒的良人。”


    “小婿不太明白。”


    “我問你,若是有一日讓你在太後和夏兒之間做一個取舍,你怎麽選?”


    “太後是小婿的祖母,骨子裏的血脈同出一源,若是小婿說要與太後徹底斷絕關係,聽上去像是在說大話,但是小婿會一直陪伴在阿若身邊,哪怕她厭了我。”


    “即便你會失去承平世子妃身份?”


    “即便如此,我也要守在夏兒身邊。”


    “那好,你看看這個吧。”


    永安伯扔給他一個奏折大小的冊子,極厚,上麵密密麻麻的用楷書寫了許多小字,顧青時足足看了一刻鍾才看完。


    放下冊子,顧青時神色嚴肅,“這上麵寫的,可有證據?”


    永安伯點了點頭,“我離開京城十幾載,到如今總算收集齊全了。”


    “嶽父大人可有想過,若是有朝一日將這冊子交出,您在疆場上拚殺而來的一身榮耀,就全完了,到時候您的生死,隻在陛下一念之間。”


    “怎麽沒有想過?”永安伯歎了一口氣,“這些年我在塞外,無事的時候就翻開這個冊子看看,我是日也思夜也想,當年我從一個山溝裏出來,想的隻是不再過有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哪裏想過會有今日?三十年前我還是個任人唿來喝去的窮小子,三十年後我是聲名遠揚的永安伯,無人再敢跑到我的麵前肆意嘲笑。”


    “多少人羨慕我的風光,羨慕我曾經與陛下同生共死,羨慕我深受陛下賞識,羨慕我即使滿朝文武上書我有不臣之心,陛下也依舊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我快樂嗎?不,我不快樂。當年我想的隻是讓茹娘過上好日子,讓她也嚐一嚐人上人的滋味,可若是我知道,這風光的背後是用茹娘的性命換來的,我寧願我還是當年那個窮小子,我寧願聽著整條街上的人嘲笑我貪圖謝家的權勢,寧願被人指著鼻子罵我是個倒插門的,隻要茹娘還活著,隻要她還活著。”


    這大概是顧青時聽過永安伯說過最長的一段話了,一向寡言的永安伯內心藏了太多事,如今終於找到可以傾訴的人,讓他忍不住不吐為快。


    “初初聽聞夏兒嫁了你,我枯坐了一夜,又覺得這樣挺好,至少她嫁了你,將來有你護著,即便這冊子上的事情被宣揚出去,她也是皇親,她也是顧家的人,陛下不會真的對她如何。至少,她還能保住一條命,不會像她娘那樣,死的悄無聲息、不明不白。”


    “方才你問我,是否可惜這一身榮光將來有一日會落了空,我不可惜,我可惜什麽呢?我就是要那些在乎外物的人嚐嚐一無所有的滋味,我要讓他們感受和茹娘曾經一樣的痛,隻有這樣,才能慰藉茹娘的在天之靈。”


    “嶽父大人,”顧青時此時此刻是真心佩服這個話不多卻一身熱忱的男人,“小婿知道您為這一天等了太久,但是現在並不是出手的最佳時機,若是您信任小婿,不妨再等等,到那時,才是一擊致命。”


    “是啊,等了這麽久,便是再過上三年五年又何妨!隻是你應許我的承諾,你要記著。”


    “請嶽父大人放心。”


    “去吧。”


    永安伯又望著牆上的畫出了神,想起他方才所言,對於畫中之人顧青時隱隱有了猜測,可是快要到嘴邊的話,終於還是被他咽了下去,有些傷疤,隻能等著它慢慢愈合,盡管這愈合的時間,可能是一輩子。


    俞夏一覺醒來,天已經完全黑了,永安伯在大廳設了接風宴,一同出席的全是這些年來永安伯培養的心腹和得力幹將,他們對小夫妻的到來很是熱情,齊齊送上了見麵禮。


    塞外不比京城繁華,不過有一樣是京城沒有的,那就是珍禽猛獸。


    俞夏的這幾位叔伯幾乎把自己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了,足足湊了十大箱子的皮革,質量都是上上佳的,製作的人手藝不錯,整張皮子保存的十分完好,裁剪得當的話能做好幾身衣裳,正好適合一入了冬就畏寒的俞夏。


    擅長女紅的劉嬤嬤和雲雲比自己收到禮物還歡喜,已經商量好了給俞夏做些什麽,聽著她們在一旁竊竊私語,時不時還能聽到“披風”、“圍脖”和“靴子”,俞夏欲哭無淚,已經可以想象到她任由兩人擺布著去換衣裳的場景了。


    或許是體諒他們一路風塵仆仆受了不少累,這接風宴並沒有持續很久,叔伯們隻是挨個上來叮囑顧青時要好好護著俞夏就離開了,直把俞夏感動的淚眼汪汪,第二天便讓顧青時做了點心作為迴禮送過去。


    得知點心是顧青時特意為了俞夏去學的,幾位叔伯看他的眼神頓時和煦了許多,就是如果拍在肩上的大手也能減些力氣就好了。


    原本永安伯府中沒有女眷,他手下的武將們隻需要定期向他匯報工作即可,如今俞夏來了,按理各家的女眷們該是來見見的。


    永安伯聽聞後,隻讓俞夏自己做決定。


    想著永安伯還不知要在邊關待多久,理應同各家打好關係,俞夏歇了幾日,便在顧青時的幫助下給各家發了請帖,由頭也簡單,以武會友,聽說邊關的女子,多多少少會些武功,俞夏打算同時邀請各家的人來,一邊是男客,由顧青時招唿著,一邊是女眷,她親自出麵。


    永安伯到邊關以來,這是第一次在府上設宴,接到帖子的人家基本都來了。


    見俞夏小腹微微隆起,都紛紛推測。


    “定是個大胖小子!”


    “不對,我看這肚子圓圓的,應該是個姑娘!”


    俞夏偷笑,她這才三月餘,肚子剛剛鼓起完全看不清楚形狀,幾位嬸娘是如何判斷出她腹中胎兒是男是女的?


    不過因為她有了身孕,眾人齊齊打開了話匣子,就著育兒經你一言我一語,熱絡了不少,總算是沒有出現俞夏想象的冷場。


    “大姑娘比我想象中的溫和許多。”一位看起來三十出頭、十分幹練爽朗的婦人道。


    俞夏敬了她一杯茶,“那嬸娘以為,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先前咱們各府也不是沒有往伯爺在京城的府邸送過節禮,都被人打發了,說是伯府從來不用這些窮鄉僻壤的窮酸之物,我們想著,伯府的人定是高高在上,看不起我們這些窮苦出身的,還做好了被大姑娘為難的準備,沒想到大姑娘如此和善,難怪能嫁給世子,真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聽到俞秦氏做出那般仗勢欺人的事,俞夏的臉紅了,“幾位嬸娘放心,當初那位瞧不起你們的夫人,如今已受到了應有的懲罰,雖然此事與我和父親無關,到底是沒有管教好府中之故,我在這兒向各位嬸娘賠個不是。”


    “快起來,我們不曾怪罪你的。”


    “是啊,京城來的人都是這樣,我都習慣了。”


    “不愧是陛下親封的鄉君,就是和那些門縫裏看人的不同。”


    俞夏被誇的不好意思了,“各位嬸娘過譽了,吃點心,吃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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