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蓮生渾身濕透,他雖有不俗修為,但卻沒有刻意運轉力量抵禦風雨。佛家認為天雨乃無根之水,若心中琉璃不純澈,可用天雨洗滌肉身,求一個無垢無塵的心境。


    他忽然開口道:“東邊三百丈外古鬆之後,有一個龍象境的大修士就隱藏在那。”


    魏老頭驟然飛出,卷起漫天風雨,他身後綴著一道長虹,好似將天幕撕扯開來。四架馬車雖已打了木樁穩固,卻仍是被魏老頭掀起的勁風險些吹倒。


    蘇景琮費力睜開雙目,遠望老人以一條獨臂,攔腰打斷那棵至少有五百年樹齡的高大鬆樹。


    巨大的轟響遮蓋了下方滔滔洪流,以獨臂老人為中心,一道道無形氣流崩散開來,將已經倒地的鬆樹鬆針卷起,好似一支支鋼釘,向四方激射。


    很早便見識過龍象境風光的蘇景琮,仍是忍不住為這一拳讚歎。何為龍象?天下力之極盡!三人合抱的參天古鬆,也隻是一拳而已。若非樹後那人同樣出了手,這一拳下去,將不是擊倒古鬆,而是將它打飛!


    僅僅是逸散而開的氣機,就衝散了四個膠著的戰場。刀兄劍弟還算鎮定,畢竟他們不以拳腳功夫見長,而那何密則心驚不已。她自認一品之境中,自己內力算作翹楚,但與王府這個最厲害的老人相比,無異於螢火與皓月爭輝。


    仙道修士與武夫九品,真就有那般巨大的差距?


    這一刻,何密向道求道之心,堅如磐石。“此生我必要踏入仙途!”她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躲在樹後的,是一個渾身籠罩在一座巨大紅甲中的龍象境高手。他顯然不像那四尊白甲一般,沒有絲毫生機,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本以為有這具繪畫了道符的紅甲遮蔽氣息,自己隻需暗中觀戰,等對方龍象境高手踏入戰場後,施展必殺一擊。卻不曾想到,自己還未如何動作,就被對方發現了蹤跡。


    巨大紅甲人見事已不可為,立即抽身暴退,並不戀戰。那四尊受他操控的白甲傀儡也迅速擺脫了對手,追了上去。


    紅甲人眼中似有嘲諷,魏老頭根本不理會,沒去追他,對方要走,自己一人當然攔不住。但留下一具半具白甲,他還是完全做得到的。


    四尊白甲,若非得分出個高低,何密先前對上的那一具,則必為當之無愧的最強。那具白甲,不僅皮糙肉厚,還刻繪了一些品秩不低的繁複仙家符文,這才讓它對敵時可結太極印。


    魏老頭踏雨而行,一腳踩在那尊看著瘦弱的白甲腦袋上。此刻一腳,更勝先前一拳,當這一腳落在白甲腦袋上時,所有都感覺心頭被遮天蔽日的烏雲籠罩,悶得厲害。


    白甲驟然墜入下方洪水中,腦袋上的盔甲寸寸炸開,一片片破碎的白甲將雨珠都斬落。紅甲人察覺一尊白甲受創,心疼萬分,這都是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的寶貝啊!紅甲人大恨,隻是他不敢因小失大,耽誤了皇上大計,隻得按照計劃撤退。


    一尊紅甲人帶著三尊白甲,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墜入洪水中的白甲,突然攜一條通天水龍卷,一飛衝天。


    蘇景琮有些驚訝,這人傀還真是厲害,換作旁的一品高手承受龍象境大修士全力一腳,不死也殘了。魏老頭一拳打散了通天水龍卷,緊接著連出三拳,拳拳遞在白甲的胸口,第三拳將經受九九八十一天祭煉,還穿有白色鎧甲的人傀,直接當胸打穿。


    拳罡如龍,在雨幕中傳出滾雷般的巨大轟鳴。


    魏老頭收手,折身站在蘇景琮身側,沉聲道:“少爺,這夥賊寇此番不過為試探而已,恐怕後麵才會有真正的殺招。我認為,咱們需改變既定路線,由我一人帶您掠空而行,趕往京城。”


    蘇景琮豎起手掌,示意老人無需再說。他雙目並無半分畏懼,道:“魏爺爺,若我真按你的計劃趕路,那即便到了京城,也求不來需要的那一道聖旨。我那龍椅上的哥哥心中所想,不是要我身死這麽簡單。說不得後麵我真遇到了必死殺局,暗中還會有他的人跳出來,為我謀一分生機。”


    魏老頭皺眉,他修為雖高深不俗,但這些人心上的彎彎繞繞,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也沒能看明白。既然少爺執意不改變路線,他也不好再多做勸阻。


    身負龍象境巔峰的修為,若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他就有望位列那武聖榜。整個東唐,當下捉對廝殺能斬了他的,隻有不超過二十人而已。隻要前方沒有埋伏千軍萬馬,或者三位以上的仙道高手,他就有信心護得王爺安全。


    刀兄劍弟二人將那尊被魏老頭打穿胸腔的白甲撿了迴來,正在一旁剝甲研究。白色鎧甲內,是一具幹枯如柴的僵硬死屍。也不能完全說是屍體,雖然丟了一成多鮮血,幾乎瘦成皮包骨頭,但“它”體內還封有一口氣,氣不絕,戰力猶存。


    隻是魏老頭一拳之下,打爛了它的軀體,讓那一口氣鎖死在喉嚨中,不得通貫全身,所以它此刻才是這副一動不動的屍體模樣。


    “把白甲留下,裏麵的人傀直接燒了。”蘇景琮說完鑽入馬車。


    大雨如瀑布,澆在地上形成一條條水流,順著漢白玉石板台階,向宮殿外流去。


    被百姓俗稱為金鑾殿的奉天殿門外,齊刷刷站著一百來號身著各色補子的官員,當然還不乏幾十號身披鎧甲的武將。


    按東唐律,四品以下官員都隻能在奉天殿外聽候吩咐,沒資格入大殿內聆聽天音。


    被這大雨澆了一個時辰,一些身子骨弱的文官支撐不住,栽倒在地上。垂立兩側的東廠太監視而不見,也不像平日裏那樣立即帶走休息。


    金鑾殿中吵得不可開交,站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國師眯眼不語,這場由他發起的風波,似乎與他並無關聯。


    “太宗皇帝創下我大唐之時便立下律令,異姓不可稱王。今如將國師晉為王,則淩駕於群臣之上,天子之側,必遭臣民非議。我等既是唐臣,又是國師部下,不應該把國師推到如此不仁不義之境。臣,祝淵,請求陛下,納臣以忠言,切勿封國師為王!”


    古稀之年的三朝老太傅手執朝笏,蒼老聲音費力傳開,竟壓下了諸多嘈雜的爭吵。


    他跪在地上,言辭萬分懇切,重複道:“望陛下勿封國師為王。”


    龍椅上而立之年的皇帝,手指輕輕敲打著椅背,誰能猜得透,那平靜麵色下的深幽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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