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張清和王文德鬥了一陣,完成驚擾任務,迴寨後說知備細。


    梁山泊眾頭領得知十節度之一的王文德不過和董平相當,甚至還被張清的石子打得落荒而逃,頓時對鼎鼎有名的十節度,失了敬畏之心:


    “董平的武功雖然厲害,但是山寨中盧俊義、史文恭、魯智深、武鬆、關勝、林衝、孫安、秦明、唿延灼等頭領武功都不在他之下。”


    “王文德在十節度中排行第三,武功也並非最差。他和董平鬥了三十合不分勝敗,其餘九個節度使難道能勝過盧俊義等人?”


    “軍師說的不錯,十節度年事已高,已是背時的人了,他們不足為懼!”


    對十節度的十萬兵馬不再懼怕,對高俅帶領的一萬五千禁軍、一萬五千水兵,更是一萬個看不起。


    朱武見軍心可用,便在高俅出兵時,與眾頭領統率精銳馬軍,出梁山泊迎戰。


    遠遠望見官軍到來,前軍射住陣腳,兩邊拒定人馬。朝廷大軍先鋒王煥出陣,使一條長槍,在馬上厲聲高叫:


    “無端草寇,敢死村夫,認得大將王煥麽?”


    朱武親自出馬,高聲向王煥道:


    “王節度,你的年紀大了,不堪與國家出力。”


    “當槍對敵,恐有些一差二誤,枉送你一世清名。”


    “你迴去罷,另教年紀小的出戰。”


    王煥聽得大怒,罵道:


    “你這廝是個道士,安敢妄稱將軍,抗拒朝廷天兵!”


    朱武眉頭一皺,說道:


    “朱某好言相勸,王節度若是不聽,休怪不留情麵!”


    “梁山泊替天行道的好漢,武藝遠勝爾等!”


    王煥怒火中燒,挺槍戳將過來。朱武右手一揮,便有一將挺槍出陣,卻是豹子頭林衝來戰王煥。


    兩馬相交,眾軍助喊,朱武和高俅都自臨陣前,勒住馬看。隻聽得兩軍呐喊喝采,果是馬軍踏鐙抬身看,步卒掀盔舉眼觀。兩個施逞諸路槍法,大戰七八十合,不分勝敗。


    眼看無法取勝,兩邊各自鳴金,二將分開,各歸本陣。


    朝廷那邊,清河天水節度使荊忠到前軍,馬上欠身,稟覆太尉高俅道:


    “小將願與賊人決一陣,乞請鈞旨。”


    高俅便教荊忠出馬交戰,朱武眼睛一掃,命投靠梁山泊後一直積極立功的唿延灼迎戰。


    荊忠使一口大杆刀,騎一匹瓜黃馬,二將交鋒,約鬥二十合,被唿延灼賣個破綻,隔過大刀,順手提起鋼鞭來,隻一下,打個襯手,正著荊忠腦袋,打得腦漿迸流,眼珠突出,死於馬下。


    高俅看見折了一個節度使,火急便差項元鎮,驟馬挺槍,飛出陣前,大喝:


    “草賊!敢戰吾麽?”


    朱武命雙槍將董平出戰,董平撞出陣前,來戰項元鎮。兩個鬥不到十合,項元鎮霍地勒迴馬,拖了槍便走。


    董平拍馬去趕,朱武急忙喝止。隻見那項元鎮帶住槍,左手拈弓,右手搭箭,拽滿弓,翻身背射一箭。


    董平聽得弓弦響,頓時抬手去隔。恰在這個時候,後麵同樣一聲弓響,卻是朱武張弓搭箭,把項元鎮的箭射了下來。


    高俅見朱武的箭法如此之準,甚至後發先至將項元鎮的箭射落,心中大驚之下,急忙讓身後兵馬一擁而上,指揮大軍混戰。


    朱武不欲和朝廷兵馬硬拚,讓雙方多有損傷,率領梁山泊馬軍退避,佯做兵敗奔走。高俅率大軍直趕到水邊,調人去接應水路船隻。


    朝廷水軍那邊,黨世雄引領三千精兵,上船協助劉夢龍水軍船隻,乘駕船隻迤邐前投梁山泊深處來。隻見茫茫蕩蕩,盡是蘆葦蒹葭,密密遮定港汊。這裏官船,檣篙不斷,相連十餘裏水麵。


    正行之間,隻聽得山坡上一聲炮響,四麵八方,小船齊出,那官船上軍士,先有五分懼怯,看了這等蘆葦深處,盡皆慌了,怎禁得蘆葦裏麵埋伏著小船,齊出衝斷大隊,官船前後不相救應,大半官軍棄船而走。


    梁山泊好漢看見官軍陣腳亂了,一齊鳴鼓搖船,直衝上來。劉夢龍和黨世雄急迴船時,原來經過的淺港內,都被梁山泊好漢用小船裝載柴草,砍伐山中木植,填塞斷了,那櫓槳竟搖不動。眾多軍卒,盡棄了船隻下水。


    劉夢龍脫下戎裝披掛,爬過水岸,揀小路走了。這黨世雄不肯棄船,隻顧叫水軍尋港汊深處搖去。不到二裏,隻見前麵三隻小船,船上是阮小二、阮小七、張順等人,各人手執蓼葉槍,挨近船邊來,眾多駕船軍士,都跳下水裏去了。


    黨世雄自持鐵搠,立在船頭上,與阮小二交鋒,阮小二也跳下水裏去,阮小七、張順逼近身來。黨世雄見不是頭,撇了鐵搠,也跳下水裏去了。


    水底下鑽出船火兒張橫來,一手揪住頭發,一手提定腰胯,滴溜溜丟上蘆葦根頭;先有十數個小嘍羅躲在那裏,撓鉤套索搭住,活捉上水滸寨來。


    高俅見水麵上船隻,都紛紛滾滾,亂投山邊去了,船上縛著的,盡是劉夢龍水軍的旗號,情知水路裏又折了一陣,忙傳軍令,且教收兵,迴濟州去,別作道理。


    五軍比及要退,又值天晚,隻聽得四下裏火炮不住價響,卻是朱武率領馬軍重又殺了迴來。


    聽得四邊炮響,不知有幾路殺將來,高俅隻叫得:“苦了也!”收聚眾將,奪路而走。


    朱武讓眾人衝殺一陣,沒有繼續追趕,而是率領兵馬,收攏被高俅留下的散兵。乘機把這些人俘虜,押到梁山泊去。原來梁山泊隻把號炮四下裏施放,卻無多少伏兵。


    高俅嚇得心驚膽戰,鼠竄狼奔,連夜收軍迴濟州。計點步軍,折陷三成有餘;水軍折其大半,戰船沒一隻迴來。劉夢龍逃難得迴,軍士會水的逃得性命,不會水的都淹死於水中。


    高俅軍威折挫,銳氣衰殘,且向城中屯駐軍馬,等候牛邦喜拘刷船到。再差人齎公文去催,不論是何船隻,堪中的盡數拘拿,解赴濟州,整頓征進。


    朱武和眾頭領收兵迴山,水軍頭領張橫解黨世雄到聚義廳上請功,朱武命花榮將黨世雄和俘虜的軍官押去後寨監著。將奪到的船隻,盡數都收入水寨,分派與水軍各旅。


    其餘被俘士卒,押去四個旱寨,由各寨收編轉化。王倫見梁山泊這次俘虜到三萬多步兵、上萬水兵,糧食壓力又增加了許多,頓時不斷叫苦。希望梁山泊下次出兵時,能劫迴些糧草。


    朱武在俘虜四萬兵馬後,也覺得梁山泊狹小、難容這麽多人。決定要盡快結束戰事,獲得發展時間。召集吳用等頭領,商議和朝廷兵馬大戰。


    梁山泊勝了一陣,眾頭領意氣風發,一個個主動請纓,要率兵馬前去。朱武又調兵遣將,準備率軍出征。


    再說高俅在濟州城中,會集諸將商議收剿梁山之策。上黨節度使徐京稟道:


    “徐某幼年遊曆江湖、使槍賣藥之時,曾與一人交遊。”


    “那人深通韜略,善曉兵機,有孫、吳之才調,諸葛之智謀,姓聞名煥章,見在東京城外安仁村教學。”


    “若得此人來為參謀,可以敵吳用之詭計。”


    高俅聽說,便差首將一員,齎帶段匹鞍馬,星夜迴東京,禮請這教村學秀才聞煥章,來為軍前參謀。便要早赴濟州,一同參讚軍務。


    那員首將迴京去不得三五日,城外報來:


    “朱武軍馬,直到城邊搦戰。”


    高俅聽了大怒,隨即點就本部軍兵,出城迎敵,就令各寨節度使同出交鋒。


    朱武見高俅提兵至近,退往十五裏外平川曠野之地。高俅引軍趕去,朱武軍馬已向山坡邊擺成陣勢。紅旗隊裏捧出一員猛將,乃是雙鞭唿延灼。兜住馬,橫著槍,立在陣前。


    高俅看見唿延灼,頓時想起了前幾日他打死清河天水節度使荊忠的事情,大怒道:


    “這廝便是統領連環馬時,背反朝廷的!”


    “前幾日還打死了荊忠,已經一心做賊!”


    便差雲中節度使韓存保出馬迎敵,這韓存保善使一枝方天畫戟。兩個在陣前更不打話,一個使戟去搠,一個用槍來迎。使戟的不放半分閑,使槍的豈饒些子空。


    兩個戰到五十餘合,唿延灼賣個破綻,閃出去,拍著馬望山坡下便走。韓存保一心立功,跑著馬趕來。八個馬蹄翻盞撒鈸相似,約趕過五七裏,無人之處,看看趕上,唿延灼勒迴馬,帶轉槍,舞起雙鞭來迎。


    兩個又鬥十數合之上。用雙鞭分開畫戟,迴馬又走。韓存保尋思:


    “這廝槍又近不得我,鞭又贏不得我,我不就這裏趕上捉了這賊,更待何時!”


    搶將近來,趕轉一兩山嘴,有兩條路,竟不知唿延灼何處去了。


    韓存保勒馬上坡來望時,隻見唿延灼繞著一條溪走。韓存保大叫:


    “潑賊,你走哪裏去!”


    “快下馬來受降,饒你命!”


    唿延灼不走,大罵韓存保。韓存保卻大寬轉來抄唿延灼後路,兩個卻好在溪邊相迎著。一邊是山,一邊是溪,隻中間一條路,兩匹馬盤旋不得。


    唿延灼道:“你不降我,更待何時!”


    韓存保道:“你是我手裏敗將,倒要我降你!”


    唿延灼道:“我漏你到這裏,正要活捉你。你性命隻在頃刻。”


    韓存保道:“我正來活捉你!”


    兩個舊氣又起。韓存保挺著長戟,望唿延灼前心兩脅軟肚上,雨點般戳將來。唿延灼用槍左撥右逼,捽風般搠入來,兩個又鬥了三十來合。


    正鬥到濃深處,韓存保一戟望唿延灼軟脅搠來,唿延灼一槍望韓存保前心刺去,兩個各把身軀一閃,兩邊軍器都從脅下搠來。


    唿延灼挾住韓存保戟杆,韓存保扭定唿延灼槍杆,兩個都在馬上你扯我拽,挾住腰胯,用力相掙。韓存保的馬後蹄先塌下溪裏去了,唿延灼連人和馬也拽下溪裏去了,兩個在水中扭做一塊。


    那兩匹馬踐起水來,一人一身水。唿延灼棄了手裏的槍,挾住他的戟杆,急去掣鞭時,韓存保也撇了他的槍杆,雙手按住唿延灼兩條臂,你揪我扯,兩個都滾下水裏去。


    那兩匹馬迸星也似跑上岸來,望山邊去了。兩個在溪水中,都滾沒了軍器,頭上戴的盔沒了,身上衣甲飄零。兩個隻把空拳來在水中廝打,一遞一拳,正在深水裏,又拖上淺水裏來。


    正解拆不開,岸上一彪軍馬趕到,為頭的是沒羽箭張清。眾人下手活捉了韓存保。差人急去尋那走了的兩匹戰馬。隻見那馬卻聽得馬嘶人喊,也跑迴來尋隊,因此收住。又去溪中撈起軍器還唿延灼,帶濕上馬,卻把韓存保背剪縛在馬上,一齊都奔峪口。


    隻見前麵一彪軍馬,來尋韓存保,兩家卻好當住。為頭兩員節度使,一個是梅展,一個是張開。因見水淥淥地馬上縛著韓存保,梅展大怒,舞三尖兩刃刀直取張清。交馬不到三合,張清便走,梅展趕來。張清輕舒猿臂,款扭狼腰,隻一石子飛來,正打中梅展額角,鮮血迸流,撇了手中刀,雙手掩麵。


    張清急便迴馬,卻被張開搭上箭,拽滿弓,一箭射來。張清提馬頭一提,正射中馬眼,那馬便倒。張清跳在一邊,拈著槍便來步戰。


    那張清原來隻有飛石打將的本事,槍法上卻慢。張開先救了梅展,次後來戰張清,馬上這條槍,神出鬼沒。張清隻辦得架隔,遮攔不住,拖了槍便走入馬軍隊裏躲閃。


    張開槍馬到處,殺得五六十馬軍四分五落,再奪得韓存保。卻待迴來,隻見喊聲大舉,峪口兩彪軍到,一隊是霹靂火秦明,一隊是大刀關勝。兩個猛將殺來,張開隻保得梅展走了,哪裏顧得眾軍。


    關勝和秦明兩路兵馬殺來,又奪了韓存保。張清搶了一匹馬,唿延灼使盡氣力,隨著眾人廝殺,一齊掩擊到官軍陣前,乘勢衝動陣勢,高俅大驚之下,率軍退迴濟州。


    朱武見官軍退兵時頗有章法,若是率軍強衝,恐怕會有損失,隻得歎息一聲,命大軍收兵迴山。


    迴到山寨,關勝、秦明、唿延灼、董平等人將韓存保押到聚義廳上請功,朱武親解其索,請坐廳上,殷勤相待。卻是他知道韓存保是韓忠彥的侄兒,韓忠彥又是韓琦長子,在朝中故舊極多,有心通過此人,走通招安門路。


    韓存保感激無地,朱武見他惶恐,又命人請出黨世雄,一同管待。朱武道:


    “二位將軍,切勿相疑。”


    “朱某和眾兄弟並無異心,隻被濫官汙吏逼得如此。”


    “若蒙朝廷赦罪招安,情願與國家出力。”


    韓存保消息靈通,向朱武道:


    “高太尉此次前來,還帶了招安詔書。”


    “隻是不知為何,沒有派人宣讀。”


    朱武聞言歎道:


    “高俅和敝寨幾位兄弟曾有仇怨,想必朝廷詔書,被他截留下來。”


    “若非此人作梗,梁山泊又何必和朝廷大軍衝突,壞了招安之事!”


    韓存保得知緣由,頓時歎息著道:


    “隻因私人恩怨,誤了國家大事。”


    “韓某若能迴去,必勸太尉招安!”


    朱武聞言大喜,設筵款待兩人,將兩人灌得大醉,次日送下梁山。


    韓存保、黨世雄見朱武如此輕易便放自己下山,俱是十分喜悅,在路上說了朱武許多好處,迴到濟州城外,卻好晚了。次早入城,來見高俅,說朱武把二將放迴之事,並勸高俅招安。


    高俅大怒道:“這是賊人詭計,慢我軍心!你這二人有何麵目見吾?左右,與我推出斬訖報來!”


    王煥等眾官都跪下告道:“非幹此二人之事,乃是朱武、吳用之計。若斬此二人,反被賊人恥笑。”


    高俅被眾人苦告,饒了兩個性命,削去本身職事,發迴東京泰乙宮聽罪,把兩人解迴京師。


    韓存保是韓忠彥的侄兒,韓忠彥乃是國老太師,朝廷官員多有出他門下。有個門館教授,姓鄭名居忠,原是韓忠彥抬舉的人,如今官居太宰,韓存保把這件事告訴他。


    鄭居忠聽說之後,帶了韓存保來見尚書餘深,同議此事。餘深道:“須是稟得太師,方可麵奏。”


    二人來見蔡京,說:“朱武本無異心,隻望朝廷招安。”


    蔡京聞言說道:“高太尉說梁山泊無禮,不可招安,隻可剿捕!”


    二人稟說:“高太尉到濟州後便派大軍剿捕,梁山泊無禮之說又是從何而來?如今損兵折將,應該招安梁山。”


    蔡京啞口無言,隻得應允此事。卻又將高俅的奏疏先行呈上,向天子備說梁山無禮、抗拒朝廷招安。


    次日早朝,道君天子升殿,蔡京奏準,再降詔敕,令人招安。天子曰:


    “高俅使人來請安仁村聞煥章為軍前參謀,早赴邊庭委用,就差此人為使前去。”


    “如肯來降,悉免本罪;如仍不伏,就著高俅定限,日下剿捕盡絕還京。”


    蔡京親自命人寫成草詔,取聞煥章赴省筵宴。聞煥章是有名文士,朝廷大臣多有知識的,各備酒食迎接,席終各散。一邊收拾起行,辭駕同天使來。


    高俅在濟州連遭挫敗,心中正自煩惱,門吏報道:“牛邦喜到來。”


    高俅頓時大喜,命人將他喚至,問道:“船隻如何?”


    牛邦喜稟道:“於路拘刷得大小船一千五百餘隻,都到閘下。”


    高俅大喜,賞了牛邦喜。便傳號令,教把船都放入闊港,每三隻一排釘住,上用板鋪,船尾用鐵環鎖定;盡數撥步軍上船,其餘馬軍,近水護送船隻。比及編排得軍士上船,訓練得熟,已得半月之久,梁山泊盡都知了。


    吳用喚穆弘受計,掌管水路建功。眾多水軍頭領,各各準備小船,船頭上排排釘住鐵葉,船艙裏裝載蘆葦幹柴,柴中灌著硫黃焰硝引火之物,屯住在小港內。卻教炮手淩振於四望高山上,放炮為號。


    又於水邊樹木叢雜之處,都縛旌旗於樹上,每一處都設金鼓火炮,虛屯人馬,假設營壘。請公孫勝作法祭風。旱地上分三隊軍馬接應。梁山泊吳用指畫已了。


    卻說高俅在濟州催起軍馬,水路統軍卻是牛邦喜,又同劉夢龍並黨世英這三個掌管。高俅披掛了,發三通擂鼓,水港裏船開,旱路上馬發,船行似箭,馬去如飛,殺奔梁山泊來。


    先說水路裏船隻,連篙不斷,金鼓齊鳴,迤邐殺入梁山深處,並不見一隻船。看看漸近金沙灘,隻見荷花蕩裏兩隻打魚船,每隻船上隻有兩個人,拍手大笑。


    頭船上劉夢龍便叫放箭亂射,漁人都跳下水底去了。劉夢龍催動戰船,漸近金沙灘頭。一帶陰陰的都是細柳,柳樹上拴著兩頭黃牛,綠莎草上睡著三四個牧童。遠遠地又有一個牧童,倒騎著一頭黃牛,口中嗚嗚咽咽吹著一管笛子來。劉夢龍便教先鋒悍勇的首先登岸,那幾個牧童跳起來嗬嗬大笑,都穿入柳陰深處去了。前隊五七百人搶上岸去。


    那柳陰樹中一聲炮響,兩邊戰鼓齊鳴。左邊就衝出一隊紅甲軍,為頭是霹靂火秦明;右邊衝出一隊黑甲軍,為頭是雙鞭將唿延灼。各帶五百軍馬,截出水邊。劉夢龍急招唿軍士下船時,已折了大半軍校。牛邦喜聽得前軍喊起,便教後船且退。


    隻聽得山頂上連珠炮響,蘆葦中颼颼有聲,卻是公孫勝披發仗劍,踏罡布鬥,在山頂上祭風。初時,穿林透樹。次後,走石飛沙。須臾,白浪掀天。頃刻,黑雲覆地,紅日無光,狂風大作。


    劉夢龍急教棹船迴時,隻見蘆葦叢中,藕花深處,小港狹汊,都棹出小船來,鑽入大船隊裏,鼓聲響處,一齊點著火把。


    原來這小船上,都是吳用主意授計與穆弘,盡使水軍頭領,裝載蘆葦幹柴硫黃焰硝,雜以油薪。霎時間大火竟起,烈焰飛天,四分五落,都穿在大船內,前後官船,一齊燒著。


    劉夢龍見滿港火飛,戰船都燒著了,隻得棄了頭盔衣甲,跳下水去。又不敢傍岸,揀港深水闊處,赴將開去逃命。蘆林裏麵,一個人獨駕著小船,直迎將來。劉夢龍便鑽入水底下去,卻好有一個人攔腰抱住,拖上船來。撐船的是出洞蛟童威,攔腰抱的是翻江蜃童猛。


    卻說牛邦喜見四下官船隊裏火著,也棄了戎裝披掛,卻待下水,船梢上鑽起一個人來,拿著撓鉤,劈頭搭住,倒拖下水裏去。那人是船火兒張橫。這梁山泊內水麵上,殺得屍橫遍野,血濺波心,焦頭爛額者不計其數。


    隻有黨世英搖著小船,正走之間,蘆林兩邊弩箭弓矢齊發,射死水中。眾多軍卒會水的,逃得性命迴去;不會水的,盡皆淹死。生擒活捉者,都解投大寨。童威童猛捉得劉夢龍,張橫捉得牛邦喜,押解送上山寨。


    再說高俅引領馬軍在水邊策應,隻聽得連珠炮響,鼓聲不絕,料道是水麵上廝殺,驟著馬前來,靠山臨水探望。隻見紛紛軍士,都從水裏逃命,爬上岸來。高俅認得是自家軍校,問其緣故,說被放火燒盡船隻,俱各不知所在。


    高俅聽了,心內越慌。但望見喊聲不斷,黑煙滿空,急引軍迴舊路時,山前鼓聲響處,衝出一隊馬軍攔路。當先急先鋒索超,掄起開山大斧,驟馬搶近前來。


    高俅身邊節度使王煥,挺槍便出與索超交戰。鬥不到五合,索超撥迴馬便走。高俅引軍追趕,轉過山嘴,早不見索超。正走間,背後豹子頭林衝引軍趕來,又殺一陣。再走不過六七裏,又是青麵獸楊誌引軍趕來,又殺一陣。又奔不到八九裏,背後屠龍手孫安趕上來又殺一陣。


    這是吳用使的追趕之計,不去前麵攔截,隻在背後趕殺。敗軍無心戀戰,隻顧奔走,救護不得後軍。因此高俅被追趕得慌,飛奔濟州。比及入得城時,已自三更,又聽得城外寨中火起,喊聲不絕。原來是武鬆、石秀帶著五百特戰營士兵,放了三五把火,驚得高俅魂不附體,連使人探視,迴報“去了”,方才放心。整點軍馬,折其大半,大多被梁山泊所擒。


    正在煩悶之間,遠探報道“天使到來”,高俅遂引軍馬並節度使出城迎接。見了天使,就說降詔招安一事。都與聞煥章參謀使相見了,同進城中帥府商議。


    高俅先討抄白備詔觀看。待不招安來,又連折了兩陣,拘刷得許多船隻,又被盡行燒毀;待要招安來,恰又羞迴京師。心下躊躇數日,主張不定。


    不想濟州有一個老吏,姓王名瑾,那人平生尅毒,人盡唿為剜心王,卻是太守張叔夜撥在帥府供給的吏。因見了詔書抄白,更打聽得高俅心內遲疑不決,遂來帥府呈獻利便事件,稟說:“貴人不必沉吟,小吏看見詔上已有活路。這個寫草詔的翰林待詔,必與貴人好,先開下一個後門了。”


    高俅見說大驚,便問道:“你怎見得先開下後門?”


    王瑾稟道:“詔書上最要緊是中間一行,道是:‘除朱武、吳用等大小人眾所犯過惡,並與赦免。’這一句是囫圇話。如今開讀時,卻分作兩句讀,將‘除朱武’另做一句,‘吳用大小人眾所犯過惡,並與赦免’另做一句。賺他漏到城裏,捉下為頭朱武一個,把來殺了,卻將他手下眾人,盡數拆散,分調開去。自古道:蛇無頭而不行,鳥無翅而不飛。但沒了朱武,其餘的做得甚用!此論不知太尉恩相貴意若何?”


    高俅大喜。隨即升王瑾為帥府長史,便請聞煥章說知此事,一同計議。聞煥章諫道:“堂堂天使,隻可以正理相待,不可行詭詐於人。倘或朱武以下,有智謀之人識破,翻變起來,深為未便。”


    高俅道:“非也!自古兵書有雲:‘兵行詭道。’豈可用得正大?”


    聞煥章道:“然雖‘兵行詭道’,這一事是天子聖旨,乃以取信天下。自古王言如綸如,因此號為玉音,不可移改。今若如此,後有知者,難以此為準信。”


    高俅道:“且顧眼下,卻又理會。”遂不聽聞煥章之言,先遣一人往梁山泊報知,令朱武等人前來濟州城下,聽天子詔敕,赦免罪犯。


    再說梁山泊,因為又贏了一陣,朱武一麵命人收攏俘虜,一麵將沒燒毀的船隻拘收入水寨,增強水軍實力。


    這日,朱武正在聚義廳處理事務,忽有消息傳來:“濟州府差人上山來,報道:‘朝廷特遣天使頒降詔書,赦罪招安,加官賜爵。特來報喜。”’


    朱武叫人請那報事人到堂上。問時,那人說道:“朝廷降詔,特來招安。高太尉差小人前來報請大小頭領,都要到濟州城下行禮,開讀詔書。並無異議,勿請疑惑!”


    朱武對高俅一萬個不信任,心知此事有詐,教人取了銀兩段匹賞賜來人,把他先打發迴濟州。又請來王倫、宋江、吳用、盧俊義等頭領,商議這件事情。


    宋江聽罷,喜從天降,笑逐顏開,盧俊義卻道:“這是高俅詭計,兄長不可前去!”


    宋江聞言不喜,道:“你們若如此疑心時,何時能受招安?眾人好歹去走一遭。”


    朱武見此說道:“既然宋江兄弟肯去,就請兄弟從特戰營帶些士兵假扮頭領,看看高俅這次,打的什麽主意。”


    吳用也笑著道:“高俅那廝被我們殺得膽寒心碎,便有十分的計策也施展不得。先差黑旋風李逵引著鮑旭、項充、李袞,將帶步軍一千,埋伏在濟州東路;再差林衝、欒廷玉,將帶馬軍一千,埋伏在濟州西路。若聽得連珠炮響,殺奔北門來取齊。”


    如此分調已定,宋江、吳用等人帶著偽裝的頭領,下山去領詔書。


    再說高俅,他在派人去梁山泊傳話後,又喚過王煥等眾節度商議,傳令將各路軍馬,拔寨收入城中;教見在節度使,俱各全副披掛,伏於城內;各寨軍士,盡數準備,擺列於城中;城上俱各不豎旌旗,隻於北門上立黃旗一麵,上書“天詔”二字。高俅與天使眾官,都在城上,隻等朱武到來。


    當日梁山泊中,先差沒羽箭張清,將帶五百哨馬,到濟州城邊,周迴轉了一遭,望北去了。須臾,神行太保戴宗,步行來探了一遭。人報與高俅,親自臨月城上女牆邊,左右從者百餘人,大張麾蓋,前設香案。遙望北邊,梁山泊軍馬到來。


    高俅遠遠看見,並未看出宋江、吳用、花榮之外許多頭領都是假冒,隻以為計策成功,使人在城上叫道:


    “如今朝廷赦你們罪犯,特來招安,如何披甲前來?”


    宋江主持此事,使戴宗至城下迴複道:


    “我等大小人員,未蒙恩澤,不知詔意若何,未敢去其介胄。”


    “望太尉周全,可盡喚在城百姓耆老,一同聽詔,那時承恩卸甲。”


    高俅出令,教喚在城耆老百姓,盡都上城聽詔。無移時,紛紛滾滾,盡皆到了。


    宋江等在城下,看見城上百姓老幼擺滿,方才勒馬向前。鳴鼓一通,眾將下馬。鳴鼓二通,眾將步行到城邊。背後士卒牽著戰馬,離城一箭之地,齊齊地伺候著。鳴鼓三通,眾將在城下拱手,共聽城上開讀詔書。那天使讀道:


    “製曰:人之本心,本無二端;國之恆道,俱是一理。作善則為良民,造惡則為逆黨。為惡黨者,此非正命,深可憫焉。朕聞梁山泊聚眾已久,不蒙善化,未複良心。今差天使頒降詔書,除朱武,吳用等大小人眾所犯過惡,並與赦免。其為首者,詣京謝恩;協隨助者,各歸鄉閭。毋違朕意,以負汝懷。嗚唿,速沾雨露,以就去邪歸正之心;毋犯雷霆,當效革故鼎新之意。故茲詔示,想宜悉知。


    宣和元年七月十五日。”


    當時,軍師吳用正聽讀到“除朱武”三字,便目視花榮道:“將軍聽得麽?”卻才讀罷詔書,花榮大叫:“既不赦我哥哥,我等投降則甚!”搭上箭,拽滿弓,望著那個開詔使臣道:“看花榮神箭!”一箭射中麵門,眾人急救。城下眾好漢一齊叫聲:“反!”亂箭望城上射來,高俅迴避不迭。


    四門突出軍馬來,宋江、吳用等人聽得一聲鼓響,一齊上馬便走。城中官軍追趕,約有五六裏迴來。隻聽得後軍炮響,東有李逵引步軍殺來,西有林衝引馬軍殺來,兩路軍兵,一齊合到。


    城內官軍隻怕有埋伏,都急退時,宋江、吳用這一隊卻迴身卷殺將來,三麵夾攻。城中軍馬大亂,急急奔迴,殺死者多。梁山泊這才收軍,返迴山寨去了。


    卻說高俅在濟州寫表,申奏朝廷,稱說梁山泊賊寇射死天使,不伏招安。外寫密書,送與蔡京、童貫、楊戩,煩為商議,教太師奏過天子,沿途接應糧草,星夜發兵前來,並力剿捕群賊。


    卻說蔡京收得高俅密書,徑自入朝奏知天子。天子聞奏,龍顏不悅,雲:“此寇數辱朝廷,累犯大逆!”


    隨次降敕,教諸路各助軍馬,並聽高俅調遣。楊戩已知節次失利,再於禦營司選撥二將,就於龍猛、虎翼、捧日、忠義四營內,各選精兵五百,共計二千,跟隨兩個上將,去助高俅殺賊。


    這兩員將軍是誰?一個是八十萬禁軍都教頭,官帶左義衛親軍指揮使,護駕將軍丘嶽;一個是八十萬禁軍副教頭,官帶右義衛親軍指揮使,車騎將軍周昂。


    這兩個將軍,累建奇功,名聞海外,深通武藝,威鎮京師,又是高俅心腹之人。當時楊太尉點定二將,限目下起身。來辭蔡京,蔡京吩咐道:“小心在意,早建大功,必當重用。”


    二將辭謝了,去四營內一個個選揀長身體健、腰細膀闊,山東、河北,能登山、慣赴水,那一等精銳軍漢,撥與二將。這丘嶽、周昂辭了眾省院官,去辭楊戩,稟說明日出城。楊戩各賜與二將五匹好馬,以為戰陣之用,就教披掛,列布出城,教東京百姓看這隊軍馬。二人謝了太尉,各自迴營,收拾起身。


    次日,軍兵拴束了行程,都在禦營司前伺候。丘嶽、周昂二將,分做四隊:龍猛、虎翼二營一千軍,有二千餘騎軍馬,丘嶽總領;捧日、忠義二營一千軍,也有二千餘騎軍馬,周昂總領。又有一千步軍,分與二將隨從。丘嶽、周昂到辰牌時分,擺列出城,楊戩親自在城門上看軍。


    丘嶽坐在馬上,昂昂奇偉,領著左隊人馬。東京百姓看了,無不喝采。周昂坐在馬上,亭亭威猛,領著右隊人馬,來到城邊。與丘嶽下馬來,拜辭楊戩,作別眾官,離了東京,取路望濟州進發。


    高俅在濟州和聞煥章商議,比及添撥得軍馬到來,先使人去近處山上,砍伐木植大樹,附近州縣,拘刷造船匠人,就濟州城外搭起船場,打造戰船。一麵出榜招募敢勇水手軍士。


    濟州城中客店內,歇著一個客人,姓葉名春,原是泗州人氏,善會造船,流落在濟州,不能夠迴鄉。知得高俅要伐木造船,征進梁山泊,以圖取勝,將紙畫成船樣,來見高俅。拜罷,稟道:


    “前者恩相以船征進,為何不能取勝?蓋因船隻皆是各處拘刷將來的,使風搖櫓,俱不得法;更兼船小底尖,難以用武。”


    “葉春今獻一計,若要收伏此寇,必須先造大船數百隻。最大者名為大海鰍船,兩邊置二十四部水車,船中可容數百人。每車用十二個人踏動,外用竹笆遮護,可避箭矢。船麵上豎立弩樓,另造剗車,擺布放於上。如要進發,垛樓上一聲梆子響,二十四部水車,一齊用力踏動,其船如飛,他將何等船隻可以攔擋!若是遇著敵軍,船麵上伏弩齊發,他將何物可以遮護!”


    “其第二等船,名為小海鰍船,兩邊隻用十二部水車,船中可容百十人。前麵後尾,都釘長釘,兩邊亦立弩樓,仍設遮洋笆片。這船卻行梁山泊小港,當住這廝私路伏兵。若依此計,梁山之寇,指日唾手可平!”


    高俅聽說,看了圖樣,心中大喜。便叫取酒食衣服,賞了葉春,就著他監造戰船都作頭。連日曉夜催並,砍伐木植,限日定時,要到濟州交納。各路府州縣,均派合用造船物料。如若違限二日,笞四十,每三日加一等。若違限五日外者,定依軍令處斬。各處逼迫,守令催督,百姓亡者數多,萬民嗟怨。


    且不說葉春監造海鰍等船。卻說各處添撥水軍人等,陸續都到濟州。高俅俱各分撥各寨節度使下聽調。不在話下。隻見門吏報道:“朝廷差遣丘嶽、周昂二將到來。”


    高俅令眾節度使出城迎接。二將到帥府參見了高俅,親賜酒食,撫慰已畢。一麵差人賞軍,一麵管待二將。二將便請太尉將令,引軍出城搦戰。


    高俅道:“二公且消停數日,待海鰍船完備。那時水陸並進,船騎雙行,一鼓可平賊寇。”


    丘嶽、周昂稟道:“某等覷梁山泊草寇如同兒戲。太尉放心!必然奏凱還京。”


    高俅道:“二將若果應口,吾當奏知天子前,必當重用。”


    是日宴散,就帥府前上馬,迴歸本寨,且把軍馬屯駐聽調。


    不說高俅催促造船征進,梁山泊自從濟州城下叫反殺人,便一直注意打探官軍之事,濟州城發生的事情,幾乎近在掌握。


    聽說高俅近日招募一水軍,叫葉春為作頭,打造大小海鰍船數百隻;東京又新遣差兩個禦前指揮使到來助戰,一個姓丘名嶽,一個姓周名昂,二將英勇;各路又添撥到許多人馬,前來助戰。朱武與吳用等人計議道:“似此大船,梁山泊從所未有,如何破得?”


    吳用笑道:“有何懼哉!隻消得幾個水軍頭領便了。料這等大船,要造必在數旬間方得成就,目今尚有四五十日光景。先教一兩個弟兄,去那造船廠裏,先薅惱他一遭,後卻和他慢慢地放對。”


    朱武道:“此言最好。可教鼓上蚤時遷、金毛犬段景住這兩個走一遭,探知大船情況,得知其中弱點。”


    吳用道:“再叫孫新扮作拽樹民夫,雜在人叢裏,入船廠去。卻叫顧大嫂扮做送飯婦人,和一般的婦人雜將入去。卻教時遷、段景住接應前後。”


    將他們喚到堂上,聽令已了。這幾人歡喜無限,分投下山,自去行事。


    卻說高俅曉夜催促,督造船隻,朝暮捉拿民夫供役。那濟州東路上一帶,都是船廠,攢造大海鰍船百隻,何止匠人數千,紛紛攘攘。那等蠻軍,都拔出刀來,唬嚇民夫,無分星夜,要攢完備。


    是日,時遷、段景住先到了廠內。兩個商量道:“眼見的孫新夫妻,隻是去船廠裏放火,我和你也去那裏,不顯我和你高強。我們隻伏在這裏左右。等他船廠裏火發,我便卻去城門邊伺候,必然有救軍出來,乘勢閃將入去,就城樓上放起火來。你便卻去城西草料場裏,也放起把火來,教他兩下裏救應不迭,教他這場驚嚇不小。”兩個自暗暗地相約了,身邊都藏了引火的藥頭,各自去尋個安身之處。


    卻說孫新來到濟州城下,看見三五百人拽木頭入船廠裏去。孫新雜在人叢裏,也去拽木頭投廠裏去。廠門口約有二百來軍漢,各帶腰刀,手拿棍棒,打著民夫,盡力拖拽入廠裏麵交納。團團一遭,都是排柵,前後搭蓋茅草廠屋,有三二百間。孫新入到裏麵看時,匠人數千,解板的在一處,釘船的在一處,艌船的在一處,匠人民夫,亂滾滾往來,不記其數。孫新徑投做飯的笆棚下去躲避。顧大嫂穿了些醃醃臢臢衣服,各提著個飯罐,隨著一般送飯的婦人,打哄入去。


    看看天色漸晚,月色光明,眾匠人大半尚兀自在那裏掙攢未辦的工程。當晚約有二更時分,孫新在左邊船廠裏放火,顧大嫂在右邊船廠裏放火,兩勢下火起,草屋焰騰騰地價燒起來。船廠內民夫工匠,一齊發喊,拔翻排柵,各自逃生。


    高俅正睡間,忽聽得人報道:“船場裏火起!”急忙起來,差撥官軍出城救應。丘嶽、周昂二將,各引本部軍兵,出城救火。去不多時,城樓上一把火起。


    高俅聽了,親自上馬引軍上城救火時,又見報道:“西草場內,又一把火起,照耀渾如白日。”


    丘、周二將引軍去西草場中救護時,隻聽得鼓聲振地,喊殺連天。原來沒羽箭張清,引著五百驃騎馬軍在那裏埋伏,看見丘嶽、周昂引軍來救應,張清便直殺將來,正迎著丘嶽、周昂軍馬。


    張清大喝道:“梁山泊好漢全夥在此!”


    丘嶽大怒,拍馬舞刀,直取張清。張清手搦長槍來迎,不過三合,拍馬便走。丘嶽要逞功勞,隨後趕來,大喝:“反賊休走!”


    張清按住長槍,輕輕去錦袋內偷取個石子在手,扭迴身軀,看丘嶽來得較近,手起喝聲道:“著!”一石子正中丘嶽麵門,翻身落馬。


    周昂見了,便和數個牙將,死命來救丘嶽。周昂戰住張清,眾將救得丘嶽上馬去了。張清與周昂戰不到數合,迴馬便走。周昂不趕,張清又迴來,卻見王煥、徐京、楊溫、李從吉四路軍到。張清手招引了五百驃騎軍,竟迴舊路去了。這裏官軍恐有伏兵,不敢去趕,自收軍兵迴來,且隻顧救火。


    三處火滅,天色已曉。高俅教看丘嶽中傷如何?原來那一石子正打著麵門,唇口裏打落了四個牙齒,鼻子嘴唇都打破了。高俅著令醫人治療,見丘嶽重傷,恨梁山泊深入骨髓。一麵使人喚葉春分付,教在意造船征進。船廠四圍,都教節度使下了寨柵,早晚提備,不在話下。


    卻說孫新、顧大嫂夫妻和時遷、段景住兩個迴到梁山泊,說起放火一事,又乘亂偷得圖紙。朱武大喜,設宴特賞四人,命孟康、阮小二等人仔細研究,探知其中弱點。


    被梁山泊放火阻撓,等到造船將完,看看冬到。其年天氣甚暖,高俅心中大喜,以為天助。葉春造船已都完辦,高俅催趲水軍,都要上船演習本事。大小海鰍等船,陸續下水。城中帥府招募到四山五嶽水手人等,約有一萬餘人,先教一半去各船上學踏車,著一半學放弩箭。不過二十餘日,戰船演習,已都完足了。葉春請太尉看船。


    是日,高俅引領眾多節度使軍官頭目,都來看船。把海鰍船三百餘隻,分布水麵。選十數船隻,遍插旌旗,篩鑼擊鼓。梆子響處,兩邊水車一齊踏動,端的是風飛電走。高俅看了,心中大喜:“似此如飛船隻,此寇將何攔截?此戰必勝!”隨取金銀段匹,賞賜葉春。其餘人匠,各給盤纏,疏放歸家。


    次日,高俅令有司宰烏牛白馬,果品豬羊,擺列金銀錢紙,致祭水神。排列已了,眾將請太尉行香。丘嶽瘡口已完,恨入心髓,隻要活捉張清報仇。當同周昂與眾節度使,一齊都上馬,跟隨高俅到船邊下馬,隨侍高俅致祭水神。焚香讚禮已畢,燒化楮帛。


    眾將稱賀已了,高俅叫取京師原帶來的歌兒舞女,都令上船作樂侍宴。一麵教軍健車船演習,飛走水麵。船上笙簫謾品,歌舞悠揚,遊玩終夕不散。當夜就船中宿歇。次日,又設席麵飲酌。


    一連三日筵宴,不肯開船。忽有人報道:“梁山泊賊人寫一首詩,貼在濟州城裏土地廟前,有人揭得在此。”寫道:


    “生擒楊戩與高俅,掃蕩中原四百州。


    便有海鰍船萬隻,俱來泊內一齊休!”


    高俅看了詩大怒!便要起軍征剿:“若不殺盡賊寇,誓不迴軍!”


    聞煥章諫道:“太尉暫息雷霆之怒。想此狂寇懼怕,特寫惡言唬嚇,不為大事。消停數日之間,撥定了水陸軍馬,那時征進未遲。目今深冬,天氣和暖,此是天子洪福,元帥虎威也。”


    高俅聽罷甚喜,遂入城中,商議撥軍遣將。旱路上便調周昂、王煥同領大軍,隨行策應。卻調項元鎮、張開,總領軍馬一萬,直至梁山泊山前那條大路上守住廝殺。


    原來梁山泊自古四麵八方,茫茫蕩蕩,都是蘆葦野水。近來隻有山前這條大路,卻是宋公明方才新築的,舊不曾有。高俅教調馬軍先進,截住這條路口。其餘聞參謀、丘嶽、徐京、梅展、王文德、楊溫、李從吉,長史王瑾,造船人葉春,隨行牙將,大小軍校,隨從人等,都跟高俅上船征進。


    聞煥章諫道:“主帥隻可監督馬軍,陸路進發,不可自登水路,親臨險地。”


    高俅道:“無傷!前番二次,皆不得其人,以致失陷了人馬,折了許多船隻。今番造得若幹好船,我若不親臨監督,如何擒捉此寇!今次正要與賊人決一死戰,汝不必多言。”


    聞煥章再不敢開口,隻得跟隨高俅上船。


    高俅撥三十隻大海鰍船與先鋒丘嶽、徐京、梅展管領,撥五十隻小海鰍船開路,令楊溫同長史王瑾、船匠葉春管領。頭船上立兩麵大紅繡旗,上書十四個金字道:“攪海翻江衝白浪,安邦定國滅洪妖。”


    中軍船上,卻是高俅、聞煥章,引著歌兒舞女,自守中軍隊伍。向那三五十隻大海鰍船上,擺開碧油幢、帥字旗、黃鉞白旄、朱幡皂蓋、中軍器械。後麵船上,便令王文德、李從吉壓陣。此是十一月中時。馬軍得令先行。水軍先鋒丘嶽、徐京、梅展三個,在頭船上,首先進發,飛雲卷霧,望梁山泊來。


    當下三個先鋒,催動船隻,把小海鰍分在兩邊,當住小港,大海鰍船望中進發。眾軍諸將,正如蟹眼鶴頂,隻望前麵奔竄,迤邐來到梁山泊深處。


    朱武和梁山泊眾頭領已知備細,預先布置已定,單等官軍船隻到來。隻見遠遠地早有一簇船來。每隻船上,隻有十四五人,身上都有衣甲。當中坐著一個頭領。前麵兩隻船上,插著兩把白旗,左邊阮小二,右邊阮小七。遠遠地望見明晃晃都是戎裝衣甲,卻原來盡把金銀箔紙糊成的。三個先鋒見了,便叫前船上將火炮、火槍、火箭一齊打放。那全然不懼,料著船近,槍箭射得著時,發聲喊,都跳下水裏去了。丘嶽等奪得兩隻空船。


    又行不過三裏來水麵,見兩隻快船,搶風搖來。頭隻船上,隻有十數個人,都把青黛、黃丹、土朱、泥粉抹在身上,頭上披著發,口中打著唿哨,飛也似來。兩邊兩隻船上,都隻五七個人,搽紅畫綠不等。左邊是出洞蛟童威,右邊是翻江蜃童猛。這裏先鋒丘嶽,又叫打放火器,隻見對麵發聲喊,都棄了船,一齊跳下水裏去了。又捉得兩隻空船。


    再行不得三裏多路,又見水麵上兩隻中等船來,每船上四把櫓,八個人搖動。左邊這隻船上,坐著船火兒張橫。右邊那隻船上,立著浪裏白跳張順,乘著船,高聲說道:“承謝送船到泊!”三個先鋒聽了,喝教放箭。弓弩響時,對麵兩隻船上眾好漢,都翻筋鬥跳下水裏去了。


    此是暮冬天氣,官軍船上招來的水手軍士,哪裏敢下水去。正猶豫間,隻聽得梁山泊頂上,號炮連珠價響。隻見四分五落,蘆葦叢中鑽出千百隻小船來,水麵如飛蝗一般。每隻船上:隻三五個人,船艙中竟不知有何物。大海鰍船要撞時,又撞不得。水車正要踏動時,前麵水底下都填塞定了車輻板,竟踏不動。弩樓上放箭時,小船上人一個個自頂片板遮護。看看逼將攏來,一個把撓鉤搭住了舵,一個把板刀便砍那踏車的軍士,早有五六十個扒上先鋒船來。官軍急要退時,後麵又塞定了,急切退不得。前船正混戰間,後船又大叫起來。


    高俅和聞煥章在中軍船上,聽得大亂,急要上岸。隻聽得蘆葦中金鼓大振,艙內軍士一齊喊道:“船底漏了!”滾滾走入水來。前船後船,盡皆都漏,看看沉下去。四下小船,如螞蟻相似,望大船邊來。高俅新船,緣何得漏?卻原來是張順引領一班兒高手水軍,都把錘鑿在水底下鑿透船底,四下裏滾入水來。


    高俅扒去舵樓上,叫後船救應。隻見一個人從水底下鑽將起來,便跳上舵樓來,口裏說道:“太尉,我救你性命!”高俅看時,卻不認得。那人近前,便一手揪住高俅巾幘,一手提住腰間束帶,喝一聲:“下去!”把高俅撲同地丟下水裏去。堪嗟架海擎天手,翻作生擒敗陣人。


    隻見旁邊兩隻小船,飛來救應,拖起高俅上船去。那個人便是浪裏白跳張順,水裏拿人,渾如甕中捉鱉,手到拈來。前船丘嶽見陣勢大亂,急尋脫身之計。隻見旁邊水手叢中,走出一個水軍來。丘嶽不曾提防,被他趕上,隻一刀,把丘嶽砍下船去。那個便是梁山泊錦豹子楊林。


    徐京、梅展見殺了先鋒丘嶽,兩個奔來殺楊林。水軍叢中,連搶出四個小頭領來:一個是沒遮攔穆弘,一個是打虎將李忠,一個是病大蟲薛永,一個是操刀鬼曹正,一發從後麵殺來。


    徐京見不是頭,便跳下水去逃命,不想水底下已有人在彼,又吃拿了。薛永將梅展一槍搠著腿股,跌下艙裏去。原來六個會水的頭領臨時前來幫助水軍,尚兀自有三個在前船上:一個是青眼虎李雲,一個是鬼臉兒杜興,一個是活閃婆王定六。眾節度使便有三頭六臂,到此也施展不得。朱武又命梁山泊兵馬分水陸進攻,自己親掌水路,盧俊義掌旱路。


    休說水路全勝。且說盧俊義引領諸將軍馬,從山前大路殺將出來,正與先鋒周昂、王煥馬頭相迎。周昂見了,當先出馬,高聲大罵:“反賊認得俺麽?”


    盧俊義大喝:“無名小將,死在目前,尚且不知!”


    挺槍躍馬,直奔周昂。周昂也掄動大斧,縱馬來敵。兩將就山前大路上交鋒,鬥不到二十餘合,未見勝敗,隻聽得後隊馬軍發起喊來。


    原來梁山泊大隊軍馬,都埋伏在山前兩下大林叢中,一聲喊起,四麵殺將出來。東南關勝、秦明,西北林衝、唿延灼,眾多英雄,四路齊到。


    項元鎮、張開哪裏攔擋得住,殺開條路,先逃性命走了。周昂、王煥不敢戀戰,拖了槍斧,撥迴馬,也隨從項元鎮、張開奪路而走,逃入濟州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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