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次感歎過自己好運,感歎過淩默宸沒有強迫她做她太不願意做的事,但她從未想過,淩默宸的不強迫,其實就是已經在變相地給她自由了。


    以她和淩默宸的關係來說,要談什麽自由和尊嚴,其實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是,淩默宸的話,令這種可笑,陡然間就變得嚴肅了。


    許若瞳在這一瞬間,仿佛有了一種頓悟般的豁然開朗。


    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生物,孩童時期的天真很美好、很寶貴,但也很幼稚、很膚淺。


    人性的複雜是無法光用崇高、敗壞、偉大、低劣這些詞來簡單地形容和劃分的。再偉大崇高的人,也會有自私卑劣的一麵。再低劣可鄙的人,也會有他美好的一麵。


    灰色,才是這個世界更多呈現出來的狀態。


    她以前,是太苛求別人,也太苛求她自己了。


    芸芸眾生在這個灰色的世界裏,能做的,其實隻是盡量地保持不丟失掉,那一分最寶貴的本色而已。


    許若瞳抬著頭,呆呆地看著淩默宸,過了好一會兒,才答:“我明白了!”


    淩默宸輕輕地撫了一下她的臉,輕聲地問:“還痛嗎?”


    當然是還痛的。可是,他居然會問她“還痛嗎”!


    許若瞳頗感意外之後,輕輕地答:“還好!”


    淩默宸胳膊收了一下,手掌在她的後腦勺撫了一下,將她的臉按得離他稍微近了些。


    “睡吧!”


    “哦。”


    剛剛兩人都很瘋狂,所以,不久後,淩默宸就睡著了。


    可是,許若瞳聽著耳旁均勻而熟悉的唿吸聲,卻睡不著了。


    不久前的那些畫麵,不斷地在她的腦子裏迴放。


    一年多的時間,對於淩默宸這樣的男人,實在是不算短啊。即便是真正的情侶和夫妻,要做到如此,應該也是不容易的吧?


    許若瞳微微地抬起頭來,第一次如此這般地、注視著睡眠中的淩默宸。


    淩默宸本就長得美,睡著了的他,臉部完全放鬆,少了許多白天時的冷硬與威嚴,而多了許多的柔和與親切。


    許若瞳突然發現,和淩默宸在一起後的一年多裏,雖然她與他並不是天天在一起,但這個男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多的侵入了她生活的各個方麵。


    她現在逛街,偶爾腦子裏莫名地就會想,如果那個男人穿上這件衣服,會怎樣怎樣。逛超市買生活用品和食材時,她也會不自覺地想,這條魚很新鮮啊,肉也厚,做成菊花魚的話,那妖畜一定會愛吃吧。


    許若瞳的心底,前所未有的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陌生感覺。


    這陌生感覺來得太過突然,令她著實有些無措。


    睡到半夜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中午被王總暴力揪發的事,許若瞳又做了惡夢。


    終於,她“啊”地大叫了一聲,身子一抖,醒了,身上是一層薄薄的冷汗。


    她已好久不曾做過這樣的惡夢了。


    淩默宸被她的叫聲,弄醒了。


    “怎麽,做惡夢了?”他的聲音平靜得完全不像是一個剛被別人夢裏的尖叫聲,給弄醒的人。


    許若瞳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又道:“對不起,吵醒你了。”


    淩默宸朝她靠過來,手掌扣著她的後腦勺,把她的臉埋進了他的胸口,輕輕地拍了她兩下。


    “不怕,有我在!睡吧!”


    他罕見的溫柔令許若瞳呆了一下,才又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不會又想著明天要怎麽整她吧?


    又一想,應該不會吧?今晚,她很乖很順了。他的心情看起來,也是相當地不錯。


    想來,他隻是不想再被她弄醒,才這樣地安慰了她吧?


    一定就是這樣了。


    想明白了原因,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許若瞳就又閉上了眼睛。


    這感覺,很陌生、很奇怪、很不習慣。


    許若瞳先是留神地去聽淩默宸那規律而有力的心跳聲,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地就又睡著了。


    醒來時,許若瞳看到淩默宸正單手撐著腦袋在看著她,眼神幽深而專注。見她眼睛微睜後又再次閉上了,他的嘴角彎起了一抹溫柔而安靜的笑意。


    “睡好了?”


    光聽他的聲音,許若瞳就可以聽出一絲不算明顯的笑意。


    衝完澡,許若瞳下樓,進了廚房,為她和淩默宸做早餐。


    六門冰箱裏因為昨天她和淩默宸的大采購,幾乎全被塞滿了。


    淩默宸這家夥,有時候口刁得想讓許若瞳不恥他,有時候又好伺候得如同勞苦大眾。關鍵得看他心情如何。


    今天,淩默宸的心情看起來相當的不錯,估計應該不會太難伺候。


    許若瞳決定,做點簡單一點的早餐就好。


    可是,一個小時後,餐桌上呈現的,還是一頓豐盛的早餐。原因是,她做著做著,就忍不住想添點這個,再加點那個。


    因為時差的緣故,雖然現在才隻有早上八點不到,但淩默宸卻已經開始在工作了。許若瞳聽到他在客廳,正在用英文和對方交流,應該是在處理凱撒那邊的事務。


    許若瞳將兩副碗筷擺好,將圍裙取下,聲音不大地提醒了一句。


    “可以吃了。”


    淩默宸拿著電話,扭臉朝她打了個手勢,示意他馬上會過來。


    這在過去,是不可能的事。


    以前,淩默宸聽到就隻是聽到了,是不會對許若瞳給出任何迴應的。所以,許若瞳基本上已經習慣了對這類提醒得不到他的任何迴應。


    兩人在餐桌前麵對麵地坐下時,許若瞳快速地掃了對麵的男人一眼


    許若瞳連忙收迴眼神,垂眼夾了塊拍黃瓜。


    “你還真是挺能折騰的,大清早的,居然搞了這麽一大桌子。”


    真的是一大桌子。


    除了熬製得清香粘稠的魚片粥外,還有六個下粥小菜,另外,還準備了西式的三明治和兩種不同的果汁。


    許若瞳沒準備牛奶,是因為她覺得今早的蛋白質,應該是足夠了。


    “我想你今天胃口應該會不錯的,所以,就多做了點。”


    淩默宸咬了一小三明治進嘴裏,一邊嚼著,一邊別有意味地看了許若瞳一眼。


    “的確胃口不錯,一會兒,你就能知道了。”


    看淩默宸吃得香香的樣子,許若瞳知道,這頓早餐成功了。


    但其實,這一餐她在做時,並沒有存在太強烈的想要討好淩默宸的想法。她隻是想多做一點,於是,就做了。


    對她而言,這倒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她以前一個人在家時,心情若很好,也會不知不覺地就給自己鼓搗出一桌子的飯菜來。


    這或許就是喜歡與不喜歡的區別了吧?


    許若瞳喜歡做菜,隻要不是被迫,隻要心情不算太壞,就不會覺得做菜是一年多麽辛苦的事,反倒會覺得樂在其中。


    這頓早餐,淩默宸喝了三小碗粥,一個三明治,小菜若幹,果汁一杯。算是比正常稍偏多一點的量。


    吃完,他直接上了樓。


    許若瞳吃得少,在淩默宸還在吃時,她就已用完餐在收拾廚房了。


    見淩默宸上了樓,她跟著也上了樓,準備伺候他更衣、為他打領帶,然後,兩人一起出門。淩默宸去公司,她則迴華錦園。


    “你今天想穿什麽顏色的襯衫?”許若瞳走到衣櫃前,一邊拉開櫃門,一邊問。


    “不急。”


    她提醒他:“不早了,你該去公司了。”


    此刻,許若瞳覺得,她總算是又搞明白了一點,為什麽書裏說“想要得到一個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淩默宸今天罕見地沒穿黑色襯衫,他自己取了件灰色的襯衫換上,扣好了紐扣,就拍了一下挺屍的許若瞳。


    “起來,給我係領帶了。”


    許若瞳將臉徹底地埋進了枕頭裏。


    她命苦啊!又是當老媽子做飯,又是當情婦**。做完一切,她還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滾去鏡頭前,為資本家賺錢。


    按合同,她的所有片酬和代言費,天昊抽大頭,她和經紀人才抽小頭啊。


    可是,她還要感激資本家給她機會啊。


    這世道,真的是不公啊。


    許若瞳痛心疾首地將小手手握成了拳頭,在枕頭上用力地敲了兩下。


    淩默宸那妖畜繼續拍她的小肉臀,還威脅她,“再拍下去,小心我又忍不住了。”


    許若瞳立馬將臉從枕頭裏抬起來,半秒鍾都不用,就滿血複活了。


    站在185的淩默宸麵前,許若瞳苦著張臉,為他打著領帶。


    經過前段時間在華錦園的密集訓練,她現在打領帶的手藝已提高不少,可以一次就成功地把領帶扭到正確的方向上了。


    至於打出來的結又多正、又有多漂亮,那就另說了。


    但對一切細節都苛求到變態的淩默宸,對此,倒是好像沒什麽意見。


    “今天迴華錦園後,你把東西收拾一下,搬過來。”


    許若瞳打領帶的手,立刻就頓住了。


    淩默宸眉毛微挑了一下,用一根手指來迴地撫了撫她的下頜,問:“怎麽,你還想著要跟我擰?”


    想起昨天一天,淩默宸對她施用過的各種手段,尤其是他放給她聽的那段錄音,許若瞳立刻狗血地笑了一下。


    “嘿嘿,我搬。”


    淩默宸滿意地勾了一下唇。


    換好鞋要出門前,許若瞳用悠悠的目光,看了一眼客廳裝零食的那個櫃子。原本打算走時,順手拎走那兩大袋零食的,可是現在,看來不用了。


    唉,怎麽繞來繞去,逃來逃去,她終於還是被淩默宸這家夥重新給抓了迴來啊?


    而且,以後的她,想來更是淩默宸想如何捏,就如何捏的了。


    淩默宸果然是說話算話,他的確對她進行了剝奪——她失去的,首先就是反抗他的勇氣。


    車停在了華錦園小區的大門口。


    許若瞳推開車門正要下車,淩默宸扭臉看向了她。


    “這一次,沒有我的點頭,你絕不可以再離開!聽懂了嗎?”


    許若瞳推車門的手頓住了,也扭臉看著淩默宸。


    他不容質疑的語氣和眼神讓她知道,這一次,她沒有任何拒絕的可能。


    “我懂了!”


    許若瞳雙手抱著雙膝,坐在華錦園902主臥的飄窗窗台上,雙目失焦地望著窗外。


    其實,她不太懂。她不懂淩默宸為什麽非要這麽做。


    因為,他愛吃她做的菜?難道,他沒錢請更好的廚師?


    因為,他喜歡她?許若瞳打了個寒戰。這個笑話,真冷!


    雖然她覺得自己對淩默宸的感覺,好像不像前幾天那麽糟糕了,但她絕不會幼稚到以為她和淩默宸可能會產生愛情。甚至隻是接近於愛情的東西,她都從未想過。


    因為,實在是太不可能、太玄幻了。


    但是,現實裏的情況卻是,淩默宸抓她抓得越來越緊。


    許若瞳覺得,自己正在隨同一個轉速越來越快的巨大漩渦在旋轉。任她如何抗掙,她仿佛都已注定,必定會轉向那漩渦的中心,然後,被它吞沒,被它撕碎。


    晚飯後,許若瞳收拾好了簡單的行裝,自己開著車去了靜湖別墅。


    靜湖依舊是那麽的靜謐,春花開放,香飄陣陣。淩默宸親自為她開的門,因為,別墅裏依舊是隻有他一個人。


    許若瞳也不明白,為什麽淩默宸不請傭人在別墅裏工作。


    雖然別墅的衛生和其它一些雜事,會有鍾點工定時上門做,但一個超級富豪的家,怎麽也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吧?


    許若瞳看著淩默宸,呆了兩三秒後,心內滋味複雜地“哈哈”大笑了幾聲,不再多問,也不再多說,隻依言而行。


    聽著身後淩默宸均勻而平靜的唿吸聲,許若瞳又一次失眠了。


    暫時沒接戲、臉上的傷還沒好、嗓子的狀態又不到錄歌的狀態,所在,許若瞳這兩天就呆在別墅,哪也沒去。


    除了保持每天必須至少半小時的有氧運動量外,其它時間裏,她基本就是在看劇本。


    她的手裏,現在有兩本李肖選出來的劇本。


    一本是講一位職場白領與霸道總裁的愛情故事。另一本,是由玄幻改編而成的故事。


    兩本,都是時下正熱門的商業題材,但是,她都不喜歡。


    中午,淩默宸不迴來吃飯,許若瞳一個人呆在別墅覺得太無聊了。臉上還有一點輕微的紅腫,所以,她也並不想要約別人見個麵吃個飯什麽的。


    她去了醫院,看爸爸。


    剛推開病房門,她就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那是楚寒。


    他正坐在爸爸的病床前,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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