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默宸沒理她,自己走迴到沙發上一靠,重新拿起筆記本電腦往大腿上一擱,接著忙他自己的事。


    許若瞳悻悻地進了屋裏,換了鞋。眼睛繞著客廳和客廳旁邊的餐廳,快速地掃視了一圈。沒看到有任何慶祝她得獎的布置。


    還禮物,連根毛都沒見。


    她又看了一眼客廳的掛鍾,十點半了,想來劉燕是已經上床睡了。就算沒睡,有淩默宸這頭瘟神在,她也是不敢出來惹他的,縮在她自己的房裏,那是最安全最自在的。


    許若瞳故意將手中的獎杯,放在了淩默宸麵前的茶幾之上。心裏期待著他能對她說句恭喜或是鼓勵之類的話。


    畢竟,就算他不是她的愛人,也還是她正兒八經的老板啊。即便是出於工作上的需要,身為老板,在員工取得成績時,適當地來句表揚和讚美,總是應該的吧?


    所以,她就像個專心等待著大人誇獎的孩子般,站在自家的客廳中央,用充滿著期待的眼神,看著坐於她麵前的男人。


    而淩默宸那個鳩占鵲巢的家夥,卻跟沒看見那座金底的水晶獎杯一樣,依舊專注於他自己手上的報告,口裏還吩咐道:“去把衣服換了。還有,我餓了,去給我下碗麵。”


    許若瞳快速地眨了眨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有沒有搞錯,她剛剛才從全國矚目的電視頒獎禮的領獎台上下來,迴了自己家。


    淩默宸雖然坐在家裏沒去現場,但這個電影節是麵向全國直播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頒獎的結果。


    誇獎和祝賀的話沒有一句也就算了,居然還要她進廚房當廚娘?


    簡直是豈有此理!


    不過,許若瞳早已經習慣了淩默宸這家夥不循常理的行事風格,對他的命令又基本上習慣了服從,所以,她二話不說地雙手拎著禮服的裙擺,直接去了臥室。


    她不知道的是,當她轉身以後,在她的身後,淩默宸的雙眼已從筆記本電腦上離開,牢牢地盯著她的身影了。


    許若瞳把禮服脫下,換上了一套寬鬆的淺綠色家居服,臉上用卸妝專用的化妝棉和卸裝水快速地卸了妝,又洗了把臉,素著臉從臥室走了出來,然後,就直接進了廚房。


    廚房的冰箱裏很空,想來劉燕也沒有想到她和淩默宸會突然迴家,什麽準備都沒有。


    她上下掃了一遍,隻找到幾個雞蛋、一小盒豬肉餡、一小把青菜、兩個西紅杮、幾個土豆和其它一些幹貨,又在櫥櫃裏找了一小把掛麵出來。


    她把豬肉餡炒香,把西紅杮切片,下進了麵裏。雖然材料很簡單,但有紅有綠、有犖有素,有肉有蛋,又滴了幾滴香油,賣相和味道也還算都過得去吧。


    她把一大一小兩碗麵端上了桌,然後,叫淩默宸過來吃。


    淩默宸放下筆記本,在餐桌前坐下,先看了看麵。


    紅綠白三色相間、還有一個圓而完整的合包蛋,麵條最上麵,還蓋著一層不算薄的、炒得很香的肉餡,看起來著實是令人很有食欲。


    他看完了麵,又看向了做麵的人。


    許若瞳正解著圍裙,將圍裙往一張餐椅椅背上一搭,然後,也坐了下來。


    她剛卸了妝,臉色偏蒼白,因為經常拍夜戲的緣故,眼底是兩片很明顯的黑眼圈。


    因為參加頒獎禮,原本頭發是打理得很整齊漂亮的,迴到家後,她也全拆了,隻用一個素布的發箍,將頭發簡單地紮起,兩側有兩小縷較短的頭發沒紮住,散落下來,掛在了臉的兩側。


    淩默宸拿起筷子絞動了一下麵條,將肉沫絞勻進麵條裏,因這一絞,香味撲麵而來,令人食欲大漲。


    淩默宸沒先吃麵,卻微皺著眉地道:“怎麽瘦了?”


    許若瞳一愣,也一邊絞動著麵條,一邊迴道:“有點忙,睡得比較少。”


    淩默宸看了看自己大碗裏滿滿的麵,又看了看許若瞳小碗裏稀稀的幾根麵條,又問:“怎麽不給自己多下些麵?”


    許若瞳有些意外,這家夥從來都是惜字如金的,什麽時候變這麽羅嗦了?


    “櫥櫃裏就隻剩了這一點麵條了。你不是餓了嗎?”


    然後,她就開始發動,塞了一大口麵條進嘴裏,吃得那叫一個香。


    她和袁援、呂施施隻在飛機上,吃了點難吃到不行的飛行盒飯,下了機就直接進入了工作狀態,她還是在呂施施為她作頭發時,臨時填了片土司麵包墊了墊肚子。


    到這會兒,就算淩默宸不讓她下麵,她自己也是要給自己來點夜宵,才能睡的。


    淩默宸看了一眼許若瞳的吃相,知道她是真餓,就將他的大碗朝她的麵前推了過去,然後,絞了一大筷子麵條,扒拉進了她的碗裏。


    許若瞳看看麵前的麵條,又看看淩默宸,呆了一呆。


    淩默宸沒再看她,隻說道:“快吃”,然後,他就開始發動,大口大口地開始吃麵。看他的吃相,那麵條也很合他的胃口。


    許若瞳抿了抿唇,舉手將臉側垂下的頭發掃至了耳後,一低頭,頭發因為太短,又掉了下來。她實在太餓,就不再顧及那兩縷搗亂的頭發了,埋頭開始專心吃麵。


    雖然隻是一筷子麵,然而在心裏,她卻覺得很是溫暖。


    吃完了麵,許若瞳收拾著碗筷,淩默宸繼續迴沙發忙他的工作。


    “得了獎了,感覺開心嗎?”


    啊,他終於還是問到那獎了。許若瞳說不上來她是為此而高興,還是因為他現在才遲遲問起而難過。


    “嗯,很開心!”


    淩默宸用半支胳膊撐起上半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可我看你現在的樣子,好像並不開心。”


    許若瞳朝他笑了笑,道:“心裏是開心的。”頓了一小會兒,她難得地與他對視了一下,又道:“謝謝!”


    她心裏相當地清楚,若非淩默宸,她根本不可能得到這個獎。別說拿獎,她就連提名都別想有。


    若是以前,她還會大言不慚地說“我要憑自己的實力怎樣怎樣”,但現在的她,已不會那麽幼稚了。這個世界上,有才氣的人那麽多,會努力的人也那麽多,她憑什麽出頭?幸運憑什麽就降臨到她的頭上?


    現在的她,仿佛已慢慢地接受了現實和現狀。


    與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相比,她就隻是這滾滾洪流中的一滴水滴而已。她根本沒有逆勢而為的能力,現在,她甚至連質疑和反抗的勇氣,都好像慢慢地沒有了。


    承認她是依仗了淩默宸,並沒有什麽丟臉的。


    在這個世界上,小生物若想生存或生存得更好,哪個不是依仗比他更強大的生物呢?何況,她隻是一介弱女子而已。


    在這樣的現實麵前,她能做的,僅僅是努力保持住自己一顆向上的心,不要因為有了這個並不牢靠的暫時依仗,就徹底地放任了自己。


    她和他的關係,既像獵物與獵人的關係,又像鼠與貓的關係,他們從來就不是真正的情人關係。


    淩默宸眼裏帶了點笑意,道:“看來,你終於學乖了些!”


    許若瞳再次淺笑了一下,“我若再不學得乖些,就顯得你這位師父,實在是太差勁了,我怎敢不學得乖些?”


    淩默宸的手向下移去,依舊是輕佻的語氣:“越來越會說話了。”


    淩默宸的動作刺激到了許若瞳,令她微微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道:“你的動作太明顯了,明眼人都看出來了。”


    淩默宸嘴角一勾,微帶笑意地問:“怕有人說你靠我上位?”


    許若瞳雙眼輕輕閉上,嘴角也彎起一抹淺笑,低聲軟語地道:“怕。”


    淩默宸笑了兩聲,輕聲地道:“那就,讓他們,來找我。”


    這是許若瞳在《無路可退》的開機發布會上,對記者們說過的話。


    許若瞳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雙眼睜開,再然後,她就看見了淩默宸的臉近在咫尺,與她的臉相隔已不足一掌之寬。


    她的心中一片驚慌,緊張令她一瞬間,居然腦子裏一片空白,連四肢都仿佛缺了血,無法動彈。


    許若瞳打開衣櫃,抽出裝著領帶盒的淺抽屜,偏了下頭,問淩默宸:“今天你想係哪根領帶呀?”


    淩默宸正在係著皮帶,考慮了一下的樣子,才道:“那條紅底的。”


    淩默宸的襯衫大多數是灰色、藍色和黑色的,其中最多的,又是黑色。他的領帶也大多數是藍色和灰色底色的為主,別的顏色的也有,但唯獨紅底的最少,因為他穿白色襯衫的時候並不多。


    在許若瞳這裏的,紅底的領帶,就隻有一條。


    “你今天身上的襯衫是灰色的,紅色的領帶,顏色不太配。”


    淩默宸轉過身來,照了照鏡子,取了件白色的襯衫重新穿上了。


    “這下配了嗎?”


    許若瞳將領帶置於他的脖子下麵比了比,這才點了點頭。


    “嗯,這樣可以。”


    然後,她就站在了淩默宸的跟前,有些費力地將領帶繞過他的後頸,認真地幫他打著領帶。


    說起打領帶這事,又是許若瞳的一部血淚史。


    雖然淩默宸教了她很多次,但她還是常常會係錯,繞來繞去,繞著繞著就能變成了小時候係紅領巾的係法。


    淩默宸為此,都不知道罵過她多少迴笨了。可是,罵也沒用,許若瞳還是常常係錯。


    許若瞳起初因為淩默宸罵她笨還會生氣,因為從小還沒人說過她笨。


    可是現在,淩默宸再罵她笨,她是真的認了。因為,她真心地覺得,和淩默宸比,她是真的很笨。


    她不會打領帶,不會熨衣服、連疊衣服都疊不整齊,也不算太會收拾屋子。她用過的桌子和屋子,自然狀態下,都是亂七八糟的。


    她很不擅於經常地打理這些雜事,僅在實在亂得不像話了,連她這個很享受家裏亂七八糟的人都已經看不下去了時,她才會集中精力,把家裏整理打掃一番。


    淩默宸卻與她完全相反。


    他要的是家裏隨時的整潔和衛生,他無法容忍他所處的環境是無秩序的。


    臥室外,他看不過眼,就會吩咐劉燕整理。臥室內,他就吩咐許若瞳整理。但許若瞳整理後的效果,從來都不能達到他的要求,所以,慢慢地,他就不叫許若瞳,而是他自己親自動手了。


    分開了一個多月,許若瞳就有一個多月沒打領帶了,現在一打,果斷地又出了錯。


    果然,淩默宸見她繞了半天也繞不到點子上去,終於是忍不住又罵了她一句。


    “笨死了!”


    聽淩默宸又罵她了,許若瞳連忙吐了下舌頭,解釋道:“一個多月沒打了,忘記了。你千萬別急,再給我點時間,馬上就能想起來了。”


    淩默宸無語地朝天花板看了看,然後,重新低下頭來看著她,道:“你自己說說,你見過比你還笨的女人嗎?”


    許若瞳很認真地想了想,還真沒有。


    袁援就不用說了,呂施施的手更是巧的沒話說,人家甚至就是靠著那雙巧手打拚事業的。


    就連李肖那麽個強悍得像個男人婆一樣的女人,許若瞳有一次到過她家,那布置得也是簡約而不簡單、幹淨而又清爽的。


    喬喬雖然也懶,但人家也不像她一樣,可以把自己的窩,整得像個鳥窩一樣的淩亂。


    所以,許若瞳很老實地答:“沒有。我的確是最笨的。”


    淩默宸這才稍微地緩了口氣,道:“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然後,他就沒再說她什麽了。


    想想自己與淩默宸在一起生活時的那些點點滴滴,許若瞳覺得,雖然淩默宸的嘴巴挺毒的,但其實,他對她真的是挺包容的。


    淩默宸站著,又讓許若瞳足足地折騰了有好幾分鍾。


    那根領帶左扭右轉之下,終於是被許若瞳打成了一根領帶結的樣子。隻是,幾經蹂躪的真絲領帶,在她的手裏,已完全沒有了被蹂躪之前平滑漂亮的樣子。


    許若瞳很是難堪地看著鏡子裏、淩默宸脖子下的那根領帶。


    在淩默宸那挺闊的白色襯衫的映襯之下,這根皺巴巴的紅色領帶,看起來就跟條老得就快要入土了的赤練蛇一般,皮又皺又塌的,怎一個“醜”字了得。


    淩默宸也衝著鏡中的自己瞪著眼,眉緊緊地皺起。


    許若瞳咬了咬唇,弱弱地道:“要不,換過一條,我重新打。這迴,一定不會這樣了。”


    淩默宸白了她一眼:“你還是放過我的領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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