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疏雨跪倒在紀先生屋門外,任誰拉扯也都拉不起他。


    人之生死,由其自己決斷,紀先生雖是為人傳道受業解惑,但這件事他卻也久久未能平息。


    李沉舟遠遠地望著鄭疏雨,他了解那小子的性子,任何人都可以欠他,唯獨他不可以欠任何人,更何況是那麽幼小的一個孩子。李沉舟輕輕走了來,也跪倒在地,在鄭疏雨一側。


    “這一路走來,我虧欠了許多人。我欠的太多,可能一輩子都還不清,下輩子再接著還吧,如果有來生的話……”李沉舟這麽說著,他也跟著鄭疏雨一道難受了起來。


    鄭疏雨卻還是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李沉舟接著說道:“你隻是虧欠了他一人,好好活下去,便是對得起他這份情意。”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一個人,我與他都不曾熟識……”鄭疏雨終於開了口。


    李沉舟思緒翻滾,道:“三一,聽這名字就是個小孩子,你也見著了,是個比我們小些年歲的孩子,他還沒來得及長大。”說到這裏二人不禁哽咽。


    “他不像我,是陪著人家讀書的小書童。他是真的喜歡讀書,朝露書院的書就沒他沒翻閱的。你在九華山也讀了不少書,你們倆本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的。”


    鄭疏雨側過頭來望了眼李沉舟,滿臉的淚水。


    李沉舟頓了頓神,趕忙接著說道:“他喜歡吃魚,每每紀先生下山垂釣,他就燒好湯水盼著先生迴來。對了,他特別愛喝魚湯,他說魚湯泡飯特別暖人……”


    鄭疏雨沉沉道:“我小時候在島上生活,那時候隻有魚吃,直到今天我都一直覺得魚是最好吃的,我也特別擅長做魚,可都給甄圓吃了,都沒來得及做給三一吃……”


    李沉舟拍了拍鄭疏雨的肩,起了身。他沒有進屋見紀先生,也沒有去往客房休息,更沒有去找甄圓或是洛泱。李沉舟下了山,去往臨近的河邊。寂靜的夜,他想要釣一條魚。


    也不知是入了夜的緣故,還是紀先生再不下山釣魚了,河裏的魚兒出奇得多,翻水而出的肥魚撲通直響。可是李沉舟紛雜的思緒,如何也靜不下來,整整一夜都沒有魚兒咬鉤。


    李沉舟也不做強求,無功而返便無功而返吧,歸途時遇見了鎮子上攤煎餅的大娘,她一眼便認出了李沉舟,還直誇他長大長高了。二人一陣寒暄,道別之際,大娘將籃子裏的魚撿給了李沉舟,說是要他帶迴書院與先生還有那小童子一起煲湯吃。


    李沉舟呆愣地捧著那條鱘魚,他不知該不該告訴大娘真相。大娘根本沒想到這茬,她隻當是李沉舟講客氣,便笑盈盈地迴鎮上去了。


    台階旁竄出來的雜草淺了,落葉也被掃至一旁,一切都變得與當初一樣,可李沉舟的步子卻輕快不起來了……他一抬頭,便瞧著山門前掄著掃帚的鄭疏雨,一刹那的恍惚,仿佛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童子。


    “山下大娘的魚兒,給。”李沉舟將魚交給鄭疏雨,同時也接過了他手中的掃帚,接下來的台階便由他李沉舟清掃了。


    當他二人迴到書院,紀先生已經走出了房門,柔和的目光落在鄭疏雨身上,顯然那份怪罪已經沒有了,這本也就不該怪他。


    沒過多久,鄭疏雨便端著他悉心烹製的鱘魚湯來到了紀先生屋前。


    紀先生有些詫異,畢竟三一走後,他便再也不吃魚了。


    甄圓盤坐在屋內,雖然也是清晰低落,但味覺卻還是老樣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鄭疏雨手中的湯鍋。


    好在紀先生並沒有倔強,他揮手讓那鄭疏雨進了屋來。


    鄭疏雨的手藝自然不用多說,甄圓都伸出大拇指讚不絕口,滿屋的魚香饞得人直流口水。但紀先生卻不以為然,他嗅到了另外一股味道,三一的味道。下一秒後,紀先生便落下了淚來,三一從未離開。


    鄭疏雨被這一幕嚇著了,隻道是自己讓先生觸景生情了,他忙又躬身行禮。哪知先生卻是伴著淚花露出笑顏,起身攙扶住鄭疏雨,對著他不住地搖頭。


    “孩子,不要自責,你是他的選擇,你值得。”


    鄭疏雨鼻頭一酸,低下了頭去。


    甄圓心裏也跟著絞痛了起來,但他最是討厭大家哭哭啼啼,他附和道:“哎呀,大家前段時日都辛苦了,今兒個別想傷心事,開心些,來,嚐嚐鄭疏雨這臭小子的手藝,我先給紀先生盛一碗,再給我甄某人盛一碗,其他人自己來啊,我就不一一招唿了。”


    李沉舟瞥了一眼甄圓,然後他拾起碗來為鄭疏雨與洛泱各盛一碗。這四碗下來,湯鍋裏魚肉已經瓜分殆盡,李沉舟便隻給自己盛了一碗清湯。


    鄭疏雨見了便抬碗來挑換,李沉舟自然不肯,倒是甄圓忍痛割愛,將自己率先藏在碗裏的肥美魚肉夾給了李沉舟。


    “算我甄某人瞧得起你。”甄圓嘟囔著心在滴血,一桌子人破涕為笑。


    ……


    戰神山發生的事情,紀先生全部知曉,他也知道鈞天君在不周山等著李沉舟,他曾打算將李沉舟一輩子藏在朝露書院,但現在這個念頭他已經打消了。


    “三一這孩子,是不能遠離書院的,一旦離去他的生命便開始枯竭,能救得鄭疏雨,也是他的造化。”


    李沉舟晃神道:“原來害了他的是我。”


    紀先生淡淡道:“那是這孩子自己的選擇,他踏出這山門就沒打算迴來的。這件事,怪不得你,也怨不得鄭疏雨。”


    李沉舟默不作聲,低頭望著滿目蒼翠的山林。


    “或許應該怨我吧,是我不該藏你在書院,這才惹得那家夥尋到了戰神山去,都是我的錯,是我的不作為造就了今日的他。”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先生自己講學之理都忘了?先生尊崇心中的道,尊崇天地自然,錯不在先生。”


    紀先生搖了搖頭,道:“你比曾經要認真的多了。”


    李沉舟說道:“那是自然,經曆了這麽多,方才知曉平凡的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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