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枯枝仿佛開出了杏花,在風雪中搖曳。姬神一時望的癡了,眼中再無身前的胖道士。


    甄圓側頭順著姬神的目光望去,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可謂一塵不染,又哪裏有什麽他物。


    “姑娘看來是不信我的話的。”胖道士有些落寞,他已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未這般直白地表明心跡了。


    姬神一愣才迴過神來,姑娘……已經好久沒有人這般稱唿她了。她低聲道:“信的信的,我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甄圓聽聞往事二字,竟是心中生出一股妒意來,他背過身子不吭聲了。


    “那段往事我已經忘卻了,我本以為我會永遠記得的,誰知道我竟也隨了你們男人這般,薄情。”


    甄圓聽出了點苗頭,他喃喃道:“沒想到姑娘也會遭此薄幸,那家夥是有多不識抬舉。”


    姬神輕聲笑著說道:“不提也罷,我都忘了呢。”


    “姑娘有所不知,這天地間近來發生的異變。咱們都或多或少忘記了一些人或事,而他們恰恰是我們最珍貴的記憶,姑娘所提及的那段過往,想必對姑娘也是舉足輕重的。”


    “是嗎?那甄道長也忘記了很重要的人嗎?”


    甄圓平躺過身子,窗外的微光撒在他的臉上,卻舒適得很也不覺刺眼,他笑道:“我似乎沒有什麽值得懷念的人與事,也就沒有什麽忘卻的吧。”


    “這世間當真有這樣的人嗎?還是說你們早早地將感情耗盡,沒有功夫再去付出了呢。”


    甄圓緩緩閉上眼,說道:“那是姑娘的朋友,並非貧道。”


    姬神遲疑了半晌,終是沒有再開口說話。


    東廂月,一天風霜,杏花如雪,夜垂雲流緩,且吟且談。


    金烏行走在前,青年跟在後頭,他二人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一路行至山巔。令人奇怪的是,這山巔上卻是風停雲止,風雪在他們眼前、足下。


    “這裏倒是個好地方。”青年人調侃道。


    金烏苦笑著道:“這裏清淨,說吧,是他派你來的?”


    青年人背過身去,望著千山夜雪喃喃道:“沒有人能指使我做什麽。”


    “他也不可?”


    青年人問道:“不妨將話說的清楚些,他是誰?”


    “鈞天君。”金烏說道。


    “哦,他啊。其實我就是他了。”青年人雲淡風輕地說道。


    金烏卻不大相信,他皺眉道:“若你是他,我又怎麽會不知道。”


    青年人笑道:“若是讓你一眼看穿,那我有又如何會是他?”


    金烏沉默了片刻,繼續道:“你是來取那孩子迴去的?”


    “那孩子是個意外,若不是今日一見我怎麽也不會想到他竟然是這天地間最後一顆勾玉。”


    金烏道:“那你來此的本意是?”


    青年低聲道:“這個你無需知道。”


    話音剛落,金烏已快步而至將青年人的脖頸掐住,連同他整個人給舉了起來。指甲滲入青年皮肉,卻不見他絲毫痛苦神色,倒是青年流出血液沾在金烏指尖,將其灼傷。


    “你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青年人趾高氣昂道。


    金烏強忍著疼痛,他沒有卸去手間力道,而是一路將青年舉到山崖邊,臨淵而視。


    青年人仍是那般不屑一顧,他說道:“你是知道的,你殺不了我。”


    金烏不想再聽這些言語,他鬆開了手,可那青年並沒有墜落山崖去,而是懸浮於空中,就連脖頸的傷痕也在片刻間愈合了。


    西北側的蒼穹中,層雲聚散,憑空生出破空之聲,似有驚天之物臨世。


    金烏緩緩閉上眼,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這天地間最大的殺器,破魔誅仙之物。


    青年人說道:“我以前隻知道它叫遊龍劍,還得謝謝你讓我知道了這把劍真正的名字,這樣才配得上它的如此神威。”


    話音未落,天空中一道劍光閃過,青年人高舉右臂,大喝一聲:“太虛!”一把暗沉仙劍落於他手,隻見得七顆勾玉嵌滿劍身,與其渾然一體。


    ……


    山巔如此大的陣勢,山間木屋裏的幾人卻是什麽也不知道,山雪太大就似一道屏障,將迷途山與外界隔開。這是別辭的本意,護的此地一世安寧。


    沒過多久,蒼穹之上的異動便止於風聲,山巔也再無人低語。


    ……


    這一夜,李沉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糊裏糊塗走近了一家酒館,昏黃的燭火僅僅照亮了大廳一角,周霽與別辭靜坐其間,笑望著登門造訪者。


    桌上擺著好酒好肉,那二人麵帶笑容,這般閑情之景當是多年前才會有之。


    周霽為李沉舟倒酒,半杯便收了手,周霽這德行就是如此,他都是給自己倒滿,給李沉舟倒半杯足矣。李沉舟一直以為是周霽這老東西小氣,他想要多喝一些,便分得自己少一些。


    直到周霽踏上不周山的旅途,與李沉舟再不相見,李沉舟也從一個少年成長為青年。此後李沉舟隻能獨自飲酒,沒有了周霽作伴,他突然發覺這酒並不那麽好喝,可自己卻如何也離不開它了,他那時候才明白,剃頭周不是心疼那點酒,他是在心疼自己。


    李沉舟扶起周霽端酒壺的手,又轉迴到自己的酒杯上頭,一滴滴將其滿上。故人重逢,就當灑脫些,苦就苦了吧,穿腸卻也暖心。


    一旁的別辭探手蓋住杯口,他本意是不想喝這杯酒的,他也是的確不能喝酒。周霽隻是輕描淡寫地望了他一眼,他們之間沒有言語,別辭的手卻漸漸挪了開。李沉舟見狀也給那別道長滿滿倒上一杯。


    三杯酒擺放在三人麵前,誰還記得他們第一次這般坐在一起是哪年哪月,下一次又會是今夕何夕。


    舉杯咽下這滿杯的淳烈,三人相顧無言,那周霽與別辭卻是滿眼淚花。李沉舟不解,這二人今天是怎麽了,如此團聚時日怎麽鬧得這般忸怩。可是他沒有發問,他想起了自己,他也曾經曆無數個含淚而眠的夜晚,那些苦痛掙紮或是溫暖感動。


    哭泣並不代表懦弱,它是世界上真摯情感最真實的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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