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天君攜李沉舟步入虛空,周遭是漆黑一片,隻有眼前一抹淡光。鈞天君行走在前,李沉舟緊隨其後。


    那光亮本是一點,鈞天君竟是隻身鑽了進去,他沒有忘卻身後的李沉舟,待他整個身子消失後,又伸迴來了一隻手來接他。


    李沉舟從虛空之中探出身子,其外正是不周山巔的藏書庭院,這一光點便是藏匿《天論》之所在了。


    不周山恢複了原貌,倒塌的困龍潭完好如初,傾頹的山勢又立了起來,似乎那一場大戰沒有發生一般。


    李沉舟感覺到深切的不真實之感,他甚至懷疑自己所記憶的那些事情,是否真的發生過。而眼前的鈞天君,卻是全知全能一般的存在,他心中的不解便也隻能向這個人傾訴。


    “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隻是你自己心裏混亂了。”鈞天君說著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古舊的書籍。


    李沉舟不解,但他的確亂得很,亂到喪失了思考的能力、迴憶的力氣。


    鈞天君繼續道:“燭九陰太高看你了,你來去往複於過去和現在,記憶自然會受到影響,你大可好好捋一捋。”


    李沉舟低下頭來,問道:“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你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鈞天君一愣,笑道:“我沒有目的,也許我曾經有,但現在的我,別無所求。”


    李沉舟瞧著這個少年身型的男子,問道:“你究竟是誰?”


    鈞天君緩緩轉過身來,其雙目閃著光亮,他說道:“曾經的我你沒有必要了解,而現在的我即是這天地、萬物。”


    李沉舟瞥向鈞天君手中的書冊,“天論”二字儼然其上,他問道:“這本書可是你一直在掌管?”


    鈞天君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他平坐到那桌前,一頁頁翻開,浮光掠影般草草瀏覽著。


    “世人的命運早已注定是嗎?”


    鈞天君抬頭望了一眼他,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他說道:“無一例外。”


    李沉舟低下了頭,拳頭捏得咯吱響,他的眼中隱約閃著晶瑩的淚花,他喊道:“那世人的努力,我們的意識驅使我們做出的改變,皆是徒勞嗎?”


    “人類太過渺小,盡管你們做出了自身最大的改變,盡管你們竭盡全力,在天道麵前也不過是落下了一粒沙,無法遮掩什麽,也無法改變什麽,隻是細枝末節處有所差池。所以,你們所做的一切、付出的所有,皆是虛妄。”


    李沉舟身子忽然軟了下來,他癱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地望向天花板。


    不周山很靜,昔日的九天已然不複存在,不再有洛泱妖嬈的步子,也見不著張乾的長籲短歎,隻剩下絕望的李沉舟,跟這個已然不能稱之為人的鈞天君。


    生而為人,何其悲哉,一切的一切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然注定。即使李沉舟做出了那麽多的改變,熬過了那麽多苦痛的歲月,但結果仍是無法被撼動。


    別辭是騙他的,甄圓也是騙他的,就連周霽......還是騙他的。或許他老老實實地待在峽口鎮,陪著少爺安分的讀書,偶爾捎些紅豆糕送到鄰家去,才是最好的結果。沒有他自己掀起的這些波瀾,便也沒有此刻胸口苦澀的惡果。


    誰......


    李沉舟忽地忘了,他忘了紅豆糕要送給誰,忘了連心墜將他和誰牽扯。


    鈞天君輕撫著李沉舟的額頭,他輕聲說道:“人最大的痛苦便是記得,忘了對你也好。”


    ......


    雲天塹最高層,鈞天君負手而立與蒼穹之下,他的背後是皎潔的明月,正如他身處的天地一般,純淨無瑕。


    他抹去了世間一切紛擾,抹去了善惡之念。人與人之間再無猜忌、誤會,國與國之間也無戰爭、背叛,人類與妖不再互相排擠。一切歸於一點,平靜的最初。


    甄圓與姐姐終於在陽光下相擁,但胖道士卻沒有了那般欣喜。


    鄭疏雨呆愣地望著天,守一劍與那《鬼穀算》被丟棄在一旁,落了好厚一層灰。


    雲昭樂放下了長弓,將昊天塔封存,整個天地都清靜了,她這巫女便也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歸字謠不再落淚,父親與南妄的離去已成瑣碎之事;身後男子注視著她,隻是眼神不再真摯。


    洛泱卸下了那本就不屬於她的劍匣,這笨重的破匣子,她竟是背著行了好遠。


    世間再無苦痛,隻是也沒了溫暖與感動。


    鎮守邊疆的將士們榮歸故裏,卻沒有了十裏八鄉的盛情款待;十年寒窗苦讀的學子中了舉,已無喜極而泣之感;商人日進鬥金,不知如何揮霍;詩人握著手中的筆,心中無憾,遲遲無法落下......


    鈞天君望著這般寂靜的天地,他甚是滿意。


    李沉舟靜坐在不周山,心情難得的平靜,他沒有要去的地方,亦沒有要去見的人。浩渺的天地與他眼前,不再波瀾壯闊,隻道是尋常。


    華山的雪,停了。終年積壓也經受不住新生的太陽,一日一日的炙烤,雪水化作一縷縷細流,匯聚成江河,滾滾向東去。別辭望著桃木劍上的刻字“何所思”,疑惑不解。


    鈞天君也來到了華山,他是來尋別辭的,別辭的道心藏匿住了這天地間最後的惑,而他便是要來此將其也抹了去的。


    “別道長,別來無恙。”鈞天君道。


    別辭雖是不認得這少年人,但也點頭行了禮,他的心思壓根沒在這眼前人身上,他仍是執著於“何所思”,這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緣由的三個字。


    鈞天君走近了身來,他探手握住別辭手中的桃木劍,淡淡道:“交之於我看看。”


    別辭沒有拒絕,他想著或許這人能留給自己一些信息。


    待得那柄桃木劍再迴到他手上來的時候,劍上的刻字已然被擦去,隻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跡。


    “這......這裏本該有的‘何所思’呢?”別辭道。


    鈞天君低聲道:“這裏什麽也沒有,別道長你是不是記錯了。”


    別辭不語,他似是也記不大清了,這少年人是不會騙自己的,這裏本就什麽都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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