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綿綿長長,仿佛還流溢著低沉的顫音。


    不是仿佛,而是真真切切的在震顫,那是兩柄鐵劍交織在一起,令周遭的雪鬆渾身一震。


    華山弟子天不亮便起了身,誰知那李沉舟與鄭疏雨此刻已是汗滿衣衫。


    那些或許惶恐的眼神裏,浮現出一抹笑意,他們知道這是鬼穀派的兩位傳人,他們也知道客房那個還在打唿的胖子來自真罡苑,華山派並非孤立無援。


    華山有難,這是所有華山弟子心知肚明的事情,沒有人要求他們以餘生為代價守住這裏的山雪,也沒有人以道義逼迫他們留下,他們可以去也可以留。修道本就是極其隨心所欲的事情,但凡有一點強迫的意思在裏頭,這事情便沒了味道。


    李沉舟正是察覺到了華山弟子眼神中的那股堅毅,那是隻有大敵當前才有的決絕,故而他選擇留下,姑且說他是俠肝義膽吧。


    不覺已是春分時日,陽光不在吝嗇,眷顧這片大地。長夜也不再漫漫,縮至與白日等長。陳明會偶爾擔負起了年幼弟子練劍課業,這些孩子中也不乏貪玩之輩,他們也如年幼的陳明一般心中懷有大夢,卻是連最最基礎的狂風劍訣都掌握不全。


    春分一過,便該送這些孩子下山了,陳明一路送將他們送至山門,揮手道別久久沒有停歇,直到那些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山道盡頭,陳明才放下他早已疲憊不堪的胳膊。


    李沉舟就站在不遠處瞧著他,亦如那日客棧門前的初遇。


    “你怎麽跟了來?”陳明迴頭瞧見了樹下的李沉舟,他緩步踱了去,為李沉舟扶去肩頭的積雪,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在這裏待了這麽久了。


    李沉舟擠出一抹笑來,道:“我們都是沒有歸處的人。”


    陳明一愣道:“此言怎講?”


    “小宜鎮無一幸免,寒山寺也是。”李沉舟緩緩道來,他將這兩者放在一起,別有用心。


    陳明苦笑著,道:“是啊,你說的是,好在我還有這裏,華山還能容我一身清淨。”


    李沉舟笑道:“清明將至。”


    “你都知道了?蘇轍師兄多次囑咐我們,不許跟你三人說的。”陳明麵露苦色。


    李沉舟拍拍他的肩頭,與他一道向迴走去。


    陳明又道:“你既然已經知道,哪又為何不走?待在這裏豈不是被我們牽連了?”


    李沉舟哈哈大笑道:“你不也待在這裏嗎?”


    陳明搖搖頭,他與李沉舟當然不同,華山救他養他,是他的第二個家。但李沉舟完全不至於與華山共進退。


    二人一番言辭行至太極廣場,夕陽斜射將他們的影子拉的老長。


    ……


    山間集市的商戶也紛紛遷移了去,山中的道士說今年風雨尤甚,待在這裏賺不著錢財不說,還有可能賠上性命。甄圓望著空蕩蕩的長街,不知道說什麽好,他餓啊。


    正在這個胖道士愁眉莫展之際,一片雪花鑽入他的領口鑽入他的背脊,冷的他一陣哆嗦。他猛地迴頭一看,正是別辭。


    還以為此生無緣再見的二人,呆愣在了那裏。


    “看你這模樣,近況也不怎麽好呀。”甄圓調侃道,別辭須發皆白,已不是青年模樣,顯得有些蒼老。


    道人笑道:“你這人饑腸轆轆嘴巴還不饒人,當真可惡。”說著他以背身長劍劈開一旁的木箱子,裏頭裝著滿滿的十幾壇陳釀。


    甄圓用手指指著別辭,道:“你小子不老實,得了道卻是更加不守規矩了。”


    “倒是你,甄師弟,道早就在你心間了吧。”別辭將一壇酒飛拋而來。


    甄圓哼了一聲伸手接過,廢了好些力氣拆開那酒封,兀自飲了起來,便也不再搭理別辭。


    別辭也不追問,就這般凝視著這個胖道士。或許甄圓才是這天地間最痛苦的人吧,他看透的太早,便斷絕了一切的念,也隻有酒能讓他暫時的沉睡,去忘卻那些他不願知曉的事情。


    整整十幾壇酒,甄圓一股腦喝了個精光,直到他撫著肚子站不起身子,坐在那雪堆裏,渾身直冒熱氣。


    “別辭,別辭……拿酒來,你肯定還有。”甄圓打著嗝兒嚷嚷道。


    昔日的別辭定會與這醉道士置氣,會埋怨他幾句,但今朝他不會了,他隻是托著甄圓的胳膊,將其拉拽至屋內,怕他涼著。


    一盞煤油燈,道人注視了甄圓一夜。直到次日天亮,西側山頭響起劍聲綿綿,甄圓才隱約恢複神智。


    別辭為其端來一晚熱水,為其解酒。


    甄圓接過卻沒有就這般吞下去,卻是率先張口問道:“來者是索天司?”


    別辭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對的,當年寒山寺也是他們幹的。”


    甄圓哭笑道:“別師兄不必擔心,華山派如此多年輕才俊,那索天司並非你們的對手。”


    別辭搖搖頭道:“不盡然,隻怕這其間也有九天的布局。”


    “什麽!索天司與九天不應該是勢不兩立嗎?怎麽糾葛到一起去了?”甄圓問道。


    別辭不語,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答案。


    ……


    華山山下,浩浩蕩蕩的鐵甲銀盔紛至遝來,約莫有數萬人之中。為首的三人乃是蒼天君張乾、變天君呂九川與那幽天君洛泱。


    洛泱騎著一匹絕塵寶駒,行在最前頭,她對這華山心儀已久,早就想著要來此遊曆一番,隻是沒想到初次到訪帶來的便是一場浩劫。


    呂九川仍是眯著眼睛,此遭行程是他又與張乾達成的一個協議,踏平華山後,便策反群臣推天子下台,他呂九川取而代之,變天君當真是變個天給這天地瞧瞧。


    張真人行在三人最後,他的眉目從未鬆弛過,他知道這華山上不僅有那千百修道弟子,還有一個老不死的道士與那得道的別辭,這些都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隻是這山間天象似是多出了些不該有的東西,隻道是華山近日迎來了幾位稀客,竟也不是逛逛便走,膽子不小留駐了下來,如此而來便旁生出了諸多枝節,但這些也無足輕重,堂堂三位天君外加萬人鐵騎,就連這座千百年的山脈都能給他推平,更何況區區幾個凡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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