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樂喜燈火,這是她以前沒有見過的,她望著那些燈火輝煌的樓閣挪不開眼,呂九川淡笑不語。


    “我要去那兒。”雲昭樂指著這城中最是璀璨的樓閣說道,那正是天下第一名樓——花萼相輝樓。


    “你真想去?”呂九川又問了邊身旁的女子。


    雲昭樂猛地點頭,若是能在那上頭坐上一坐,瞧瞧這夜晚的長安城,該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呀。


    呂九川收起折扇,高聲道:“那便走。”


    呂九川一一打點迎麵而來的小廝,他們被視做貴客迎了上去,但也隻能到二樓。雲昭樂自是想去三樓瞧瞧,呂九川拿她沒轍,隻得從腰間取下一物交之那店家。那店家接過仔細端賞了片刻,刹那間臉色變得煞白,若不是呂九川將其扶住,這廝就要給呂九川跪下了。


    “這位……爺,您怎得來了我們這落魄地……”店家顫抖著說道。


    呂九川示意他莫要再說,轉身望向身後的女子。雲昭樂沉醉於那些精美的刺繡,她本以為這三樓他們是上不去了,誰知她的這位同伴如此神通廣大。


    這頂樓便清淨了許多,再無樓下的喧囂吵雜。於此可以縱覽整個長安城,那縱橫交錯的街道,車馬熙攘、人流攢動。無疑,雲昭樂喜歡這裏,她沉醉於此。


    一陣低沉的琴聲響起,雲昭樂緩緩迴過頭來,是呂九川閉目在撫琴,她的心本很是激動的,在這刹那間寧靜了下來,於琴聲中女子繼續望向遠方。


    一曲作罷,在最後一個音律處,琴弦斷了,呂九川有些不知所措,這不祥之兆他心裏清楚,他是不該迴到這裏來的。


    “九川,你的心思崩得太緊了,就連琴弦都受不了你了呢。”雲昭樂無心地調侃卻是戳中了呂九川的心,他呆愣了半晌一動不動。


    “九川?”雲昭樂又道。


    “啊,沒事沒事,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呂九川應聲道。


    雲昭樂自是不知是何等往事,讓這麽一個灑脫的男子有了這股愁慮。


    “你似是對這長安城很是熟悉,就連這樓裏的夥計也對你恭敬的很。”雲昭樂道。


    呂九川掩飾道:“這不是我給了他們錢嘛,他們都喜歡那玩意。”


    “哦?是嘛?我看樓下那些把酒言歡之人不見得身上的錢財比你少吧。”


    這一問問的呂九川有些猝不及防,他說道:“不該問的別問。”


    這不久前才熟絡起來的二人,在這一瞬間卻又築起了高牆。雲昭樂輕哼一聲,今夜的歡喜也所剩無幾。


    雲昭樂道:“你不信任我?”


    呂九川搖搖頭說道:“你我皆為九天,我怎麽會不信任你。”


    雲昭樂又道:“但是現在,站在你麵前的不是九天,不是什麽顥天君。站在你麵前的是我,雲昭樂。”


    呂九川沉默不語,他當然是信任她的,甚至是歡喜著她。不然他也不會違逆張乾的命令,私自帶著她離開不周山,更不會來到這個他的是非地長安。但是他不願說,或者說是不能說。他能做的隻有沉默,看著雲昭樂輕蔑的麵龐,任由她從自己身邊走過下了樓去。


    人去樓空,夜晚終將歸於沉寂,呂九川獨坐高樓飲酒。他所佩戴的赤霄劍乃王道之劍、帝道之劍,他交之於店家的玉佩也是帝王家獨有的掛墜,他這般的人如何能有半點差池,如今晚這般的事情,絕不能有下次。


    他望著晉昌坊方向的大慈恩寺,這座巍峨的七層佛塔,是唯一於花萼相輝樓瞧不見頂的地方,也是呂九川心裏瞧不見底的地方。


    呂九川一扶衣袖下了樓去,這長安城本應是他的,這天下也該是他的,這一切與此刻於龍榻上安枕的天子何幹,又與不周山巔的那些個修行者何幹?隻要能奪迴這一切,他雙手沾染的鮮血、犯下的罪惡皆會被洗刷。他會在乎張乾知道什麽?看穿了什麽?不過是一個自詡登仙的道士罷了,當成千上萬的鐵騎踏平不周山,當天下的黎民百姓對他們嗤之以鼻,他們手中的仙劍又能如何?他們縱橫百裏的道法又能怎樣?難不成還把這天地都給沉淪、山河傾覆?九天,不過是亂臣賊寇罷了。那個竊取山河之人,便更加不值得一提,不過是耍了些計量騙得父皇的垂青,於一場兵變中渾水摸魚弑父奪位,早晚他會將其頭顱割下,以其鮮血祭奠皇家宗親。


    他現在要做的,便是忍。忍著那位不可一世的帝王,繼續在這富饒的城中猖獗;忍著張乾對其指手畫腳,評頭論足。他已經成功潛入九天之中,隻要他坐上大殿上的那把龍椅,這一切的一切都會被改寫。


    可是,雲昭樂呢?她的傷心誤會重要嗎?呂九川忽然一陣遲疑,他臥薪嚐膽之事本不該有任何不可控因素,可偏偏自己遇見了她,偏偏她還是如此的……特別。呂九川找不出詞語來形容她,隻是感覺她與任何人都不同。她比那宮中女子率真、比那民間女子溫婉、比上洛泱這等絕世美人又多了一份恬靜。如此,他隻能用特別二字將她形容。


    或許不重要吧,或許。呂九川歎了口氣,隻要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雲昭樂自然會來到自己身邊,她隻是陪襯,天下的陪襯。


    她會嗎?尋常女子斷然會,可是雲昭樂她不那麽尋常啊!呂九川忽然心生一股怯意,他害怕失去雲昭樂,比失去了天下更加令他難以接受。這懦弱的情緒令他不恥,卻真真切切的存在於他的心中,且揮之不去。


    自己原來是一個這樣的人,他多少對自己有幾分失望。究竟她是天下的陪襯,還是天下是她的陪襯?他心中似是有了答案,隻是滿身罪惡的他,如何將自己的身心袒露於她,如何……


    呂九川不再多想,他飛奔下樓。店家隻道是那姑娘走了,淚眼朦朧的樣子。這讓他心如刀絞。這座熟悉的城,恍然間陌生了,正如剛剛走進他心裏的她,忽的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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