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孤舟劃過河岸,夾岸的風光倒影在河麵上,本是平和沉靜的水麵,蕩開一道道漣漪,波光粼粼。


    些許落葉紛飛在河麵上,枯黃中夾雜著些許桃紅,李沉舟坐在船頭,他頭戴鬥笠,身披蓑衣,喬裝做了漁夫;船尾的鄭疏雨膚色黝黑,本就是苦命人的模樣,他身披一席灰麻布料,右側衣衫隨風飄蕩,左手持篙竿,規律而又有力地撐船前去。


    他們二人沒有過多的交流,鄭疏雨不抱怨路途遙遠,李沉舟也隻是在必要時候指指方向。


    兩岸景色更迭,不覺已是白雪皚皚。今年的天氣尤為寒冷,這才剛臘月出頭呢。


    兩個少年人皆是單衣薄衫,這寒冬之際他們哪裏頂得住,唯有運氣暖暖身子。這對鄭疏雨而言倒還好,他用鬼穀內功心法調動丹田之氣遍及全身,不一會兒他的麵色便紅潤了起來,額間竟是滲出汗來。相比之下李沉舟便要窘迫的多,隻能從船頭溜到船艙,在那小屋棚下苟且度日。


    這是出行的第三天了,鄭疏雨才終於開了口,道:“咱們還有多遠?”


    李沉舟從船艙裏探出頭來,四周瞧了瞧,答道:“快了,過了前麵的山頭咱們就靠岸。”


    鄭疏雨隨著李沉舟的目光望去,不遠處的山丘後頭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在雪中蓋上了一層白霜,靜謐且安詳。


    “咱們來這裏做什麽?”鄭疏雨向來心直口快,他不知道就問了。


    李沉舟卻沒有給其答複,他心緒有些難受,他曾在這裏與瑋瑋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更與周霽在這裏揮手道別,也不知道周霽他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仍喝著酒哼著曲兒呢?


    二個年輕人上了岸,穿過樹林,見得一深坑,坑下又有一坑,似是一片枯潭。鄭疏雨向下去瞧瞧,李沉舟卻沒這個意思,快步繞行離去。山腳下有一小鎮,鎮子不大,約莫三五十戶人家,倒也是安居樂業,隔老遠就能問著叫花雞和煎餅的香味,鄭疏雨又起了念頭,可李沉舟仍是沒這個意思,就連瞥都沒有瞥那鎮子一眼,又是繞行離去。


    這兩次三番的過門不入,可讓鄭疏雨有些惱火,他一把抓住李沉舟的胳膊,問道:“這山洞你你不去我認了,怎麽連鎮子也不去?咱們行了這麽久的路,好歹好生休息一晚上呀。”


    李沉舟一把甩開鄭疏雨的胳膊,低聲道:“你要休息你盡管去便是,我可沒那功夫。”


    鄭疏雨一愣,便也沒再吭聲,李沉舟步子已經是遠了,向著遠處的山道行去,鄭疏雨左瞧瞧右看看,終是歎了口氣,向那少年人行去的方向奔去。


    此山不高,山勢也頗為平緩。天空雪落不止,山道上卻是一塵不染,看來每日都有人來特地清掃。鄭疏雨這榆木腦袋也想到了,這山上住著大戶人家。至於有多大戶,可就要上去看看才知道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二人行至半山腰,再迴頭看已是霧中看雪,不見來路了。繼續前行,約莫又是十來步,隱約看著山道盡頭站著一童子。


    “沉舟,那兒有個人誒。”鄭疏雨說道。


    李沉舟答道:“他是在等我們呢。”


    鄭疏雨繼續道:“等我們?”


    李沉舟點了點頭,足下步子愈發的快了。那童子早晨就聽候差遣說是要在此等一位朋友,先生也未說得明白,他便也沒有多問,在這裏好生等候,這一等就是一天,就連午飯都是倉促扒了幾口,就又晃到這兒來,生怕耽誤了遠道而來的客人。


    “小三一,是我。”李沉舟招手說道。


    那童子本是坐在那山門下的,聽著這熟悉的聲音,眼眶忽的濕潤了,立馬連跪帶爬地站起身子向山道下奔來,平靜的麵龐上綻放出不常見的笑容來。


    三一高喊道:“沉舟,沉舟,你可迴來了。”


    二人隔得老遠就激動不已,此刻站在身前了,卻是手足無措,也不知是該說些什麽,還是做些什麽,三一仍是笑的爽朗,李沉舟卻如何也笑不出來。


    三一問道:“甄道長呢?怎得沒與你一道迴來,”


    這不問還好,甄道長三個字一出,李沉舟與鄭疏雨這倆家夥臉都黑了,好在此時已暮色漸晚,三一瞧不清他們的神色。


    遲疑了許久,鄭疏雨才打破了沉寂,說道:“甄道長有些別的事情,便沒有來。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鄭疏雨,跟這家夥算是朋友。”


    三一瞧著鄭疏雨,他走到其麵前,伸手捏住鄭疏雨的衣袖,想要說些什麽卻又沒有說出口。


    “啊切。”李沉舟打了個噴嚏,就連鼻涕都險些流了出來,這小子的確是凍壞了。


    三一這才意識到他們二人山高路遠而來,身子骨寒得緊,這兒也不是他們好友寒暄的地方。他笑著為他們引路,過山門向著朝露書院走去。


    ......


    待得他們踏入書院,也是燈火廖廖之際,學生們早早歸了家去,偌大的書院隻有落雪的聲響,鮮有屋簷上不堪重負的積雪滑落,都能驚得來人心緒。


    三人踏足在石子小道山,鞋子踩壓雪花發出聲響,如此細微也還是被屋中的先生聽入了耳去。


    書院最裏頭的一間屋子,半遮半掩著一扇窗,其間飄出縷縷香氣。鄭疏雨探頭一嗅,正是那美味的江鰱味道,但他並沒有很是雀躍,隻道是那個曾經與他爭搶奪食的胖道人不在了。


    李沉舟察覺到了身邊人的遲疑,他又何嚐不是心如刀割,上一次他還是與那甄道長一同離去,此行歸來已是另一番光景。


    李沉舟強壓著心有的恨,說道:“疏雨,先進屋吧。”


    鄭疏雨緩緩抬起頭來,他是第一次感覺李沉舟這般凝重,他印象裏的李沉舟絕不是這般,那個臨陣脫逃,避世貪生的縮頭烏龜,已經不複存在了。


    “吱呀”一聲響,屋門緩緩打開,老者逆光而向站在門口,他慈眉善目卻又有幾分悲憫,是憐惜這世道黯淡無光,還是痛感友人相繼離去,李沉舟不知,老者亦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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