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大雁塔燈火恍惚,不複往日安詳。


    呂氏打量著眼前人,近百高齡,袈裟佛珠,又是一個念了一輩子經的無趣和尚,可他麵容神色卻絲毫沒有顯露出心中的不屑,他拱手行了禮,攤手以示身後的娘娘。


    張公公早就托人與護國法師講明了此人來曆,娘娘是聖上的心頭病,縱使是這大雁塔七層的禁地,也需得開個特例。


    法師淡淡地凝視著呂氏,不見其目光躲閃,二人眼神交匯在一起,許久......


    呂氏緩緩道:“法師,娘娘的病拖不得。”


    法師點了點頭,轉過身去,雙手橫在胸前,閉目默念著些什麽,隨後雙指由上劃下,隱約有一道金光從門縫間散出,那道密不透風的塔門也隨之打開。


    一旁的宮女太監無不是昂首探頭,想瞧瞧這不見天光的寶塔頂層,大膽的幾個更是抬著娘娘就想這般爬上樓去,卻被那法師側身擋住。


    法師道:“娘娘就不勞煩各位了,老衲來吧。”說罷他抬步上了塔頂,站定後一轉身,使出一招「捉影式」,將娘娘隔空取了來,置放在一床榻上。


    待那呂氏也上了樓去,大雁塔七層的塔門也砰然而閉。


    大雁塔的頂層麵積很小,僅是一間方形小屋,四麵都是些殘破的古卷,房屋中央擺放著一張供人閱讀的方桌,此時也鋪滿了被褥,那位尊貴的娘娘便安枕其上。


    呂氏打量四周,這裏比他料想的要簡陋許多,他很快便迴過神來,他是來此給娘娘治病的,而非參觀遊覽。


    法師道:“先生開始吧。”


    呂氏一愣,說道:“大師你不迴避嗎?”


    法師搖了搖頭,聖上僅是允許這位年輕的醫者帶著娘娘上這寶塔七層,但他也同時叮囑了法師,要寸步不離的守候在娘娘身側,以防不測。


    呂氏有些不悅,他說道:“我家仙法,外人見不得,還請法師退步其外。”


    法師仍是搖了搖頭,眼神一塵不染望著眼前人。


    呂氏轉而一笑,道:“罷了,你破例讓我上了這大雁塔,那我便也破會例,可謂禮尚往來。”


    法師聽到這裏,會心一笑,退步到房間一角,盤身坐下,掩藏於昏暗之中。


    呂氏背向法師,像模像樣地豎起雙指,指尖便又凝聚起了那抹微光,昏暗的屋子涼了些許,可這並沒有讓法師很是吃驚,他仍是如視常人般地望著眼前之景。


    一縷一縷真氣,從呂氏的指尖緩緩貫入娘娘的額間,娘娘的臉色逐漸圓潤飽滿,那幹裂的嘴唇也重煥水潤。


    隻是呂氏的眼神卻未曾落在娘娘身上過,他對對麵書架上的古籍似乎更有興趣,目光一直遊離在書架之間。


    屋內光源甚是微弱,呂氏便也看不大清,他隻得加強手中氣勁,娘娘的氣色便又好了一分,他也看的更清楚一些。


    法師顯然注意到了,這個背他而立的人,四處張望的腦袋。法師站起身子,繞過那張躺著娘娘的方桌,走到呂氏的對麵,直挺挺地望著他的眼睛。


    而此刻,呂氏的眼神,似乎有在躲閃。


    法師一把號住娘娘的脈搏,娘娘此刻身體已然康複大半,先前所說的奇難病症已在剛才片刻間,煙消雲散。


    法師說道:“先生醫術了得,娘娘的病,已然痊愈。”


    呂氏含笑點點頭,答道:“有這樣的成效,也是仰仗大雁塔的靈氣。”


    法師仍是盯著呂氏的眼睛,他說道:“真的與這大雁塔有甚關係?”


    呂氏泄去手中氣勁,他也不作答,隻是抬起頭來,對上那法師的眼神,竟笑了出來。


    娘娘一聲咳嗽,那燭火也為之一顫,這二人的交匯的視線也才就此斷了開。


    法師轉身打開塔門,招唿來兩個宮女將娘娘抬了下去,張公公見娘娘多日未睜開的眼睛,此刻又恢複了往日神光,自己的小命也算是保住了。他高興地趕忙湊到娘娘身旁,一個勁兒地傻笑。


    臨到下樓,張公公也不望迴頭瞧了眼那呂氏,這一切進展的如此之快,比他想象的要輕鬆容易許多,這還得感謝這位醫術高超的九華山醫仙。


    宮女太監將娘娘小心翼翼地抬下了大雁塔,這還得快些送迴宮裏去,聖上這一夜想必也睡不踏實吧,興許還在尚書房等著消息呢。


    而塔頂的二人卻仍是站立在原地,步子一寸也沒有挪開。


    法師輕聲道:“大雁塔要禁塔了,先生還請迴吧。”


    呂氏沒搭理他,仍是盯著一方的書架,似乎是在尋著些什麽。


    法師繼續道:“呂先生,大雁塔頂層是禁地,你迴吧。”


    此刻這空檔的佛塔,隻有他二人,一字一句迴蕩在其間,顯得有些瘮人。


    可是呂氏卻如同沒聽見法師的言語似得,這些古卷到底是些什麽奇書,讓呂氏這般癡迷。


    法師一皺眉,他一掌拍向那張桌子,方方正正的桌子整個向右翻轉了一圈,平穩的落在一側。法師則一步向前,立在呂氏麵前,二人眉目僅兩丈之隔,他將呂氏的視線擋的得嚴嚴實實。


    呂氏有些惱怒,他一把推開眼前的和尚,這股力道實屬不小,那和尚重重的摔向一側的書架,古卷散落了一地。


    “你,要幹嗎!”倒地的法師怒吼道。


    呂氏輕蔑一笑,道:“如你所願。”


    法師拍地而起,隔空一掌就拍了過來,一股無形掌勁劈臉而來,呂氏側身一躲,身後的石壁上便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手印。


    呂氏動作極快,一步便移到法師麵前,抬手便扼住了法師的喉嚨,將他按向那側書架,力道稍微大了些,破舊的書架轟然倒塌,古卷書冊又是抖落一地。


    呂氏道:“你把它藏在哪兒?”


    法師隻是圓瞪著雙眼,望著呂氏的眸子,一句話也不說。


    呂氏歎了口氣,說道:“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我也不想為難你。”


    話畢,周遭靜了下來,許久……


    呂氏輕哼一聲,他掐著法師沿著牆壁而過,僧袍背後扯開好幾條口子,夾雜著幾絲血光。


    窗外月色如墨,法師整個身子懸在六七十米的高空上,呂氏隻要一鬆手,他便要化作一灘肉泥。


    法師仍是隻字不提,奇怪的是他此刻怒色全消,臉龐上浮現出一抹平靜。他張開雙臂,任由眼前人將他如何處置。


    呂氏嘴角揚起,瞥了眼繁華的長安街市,道:“你走了,他們怎麽辦,你救的了他們嗎?”


    法師眼神黯淡了下去,就如同深不見底的天空。


    次日,天光再次照耀這座富饒的都城,街道市井如往日漸漸熱鬧起來,可這位備受敬仰的護國法師,卻沒有下樓去再見他疼愛的弟子。他此刻還靜靜地坐在佛前,可早就與塵世道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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