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心骨離開了,王彩美也沒呆下去的理由,硬著頭皮說:


    “遠山向來挺細心,這迴怎麽掉鏈子了?把白鄉長的要求都記下來認真整改,千萬不能耽誤事兒。”


    說罷也借故而去。


    等現場就剩下白鈺,遲遠山哭喪著臉說:


    “向白鄉長坦白,前陣子同時開工四五個工程,心裏想著改建養老院是個小活兒沒往心裏去,哪知道被手底下人糟蹋成這樣,我真是沒臉見人,也沒臉向簡書記交待……您說下周正式啟用,修修補補的活兒還可以,有些大問題恐怕……恐怕來不及了……”


    白鈺沉吟片刻,道:“頂多再隔半個月第一批孤寡老人就要入住,傷筋動骨改造肯定來不及……”


    “是的是的,但能整改的我24小時不睡覺也要整好,請白鄉長放心!”


    “工程做成這個樣子,我怎麽能放心?我夜裏都睡不好覺!”


    白鈺毫不留情打臉,然後慢慢沿著走廊邊踱步邊思考,遲遠山象隻喪家之犬可憐巴巴跟在後麵。


    站在遠處的俞嘉嘉看得好笑,再往深處想覺得白鈺厲害之處就在這裏:從專業角度打敗你,讓你輸得無話可說。


    迴想起來,白鈺經常去工地恐怕不是尋常領導幹部走馬觀花的視察,戴著安全帽裝模作樣握握手、籲寒問暖,擺造型拍幾張照片就完事。而是每次都帶著問題去看、去琢磨、去發現,迴來查資料做深入具體的研究。


    沒有事前大量細致的準備,全靠現場短短幾十秒就能察覺問題,未免太神奇了。


    然而,明知遲遠山與簡剛的貓膩,白鈺還是指定遠山公司繼倉儲集散中心後又承攬公益養老院改建工程,又是出於什麽考慮呢?


    俞嘉嘉覺得愈發看不懂白鈺,也在心頭再度惦量龍忠峻給出的六字評語:


    前途不可限量!


    走到走廊盡頭,白鈺這才說:


    “冰箱、洗衣機、空調那些已經安裝到位,能湊合使用就行;後砌的隔離如果不是承重牆,就按簡書記的指示辦;桌、椅、床、櫃隻要沒有明顯質量問題的先投入使用……”


    “謝謝,謝謝白鄉長,白鄉長的大恩大德我銘記在心。”遲遠山如釋重負道,暗想鬧了半天玩的“捉放曹”啊,我懂了,我懂了。


    白鈺續道:“該補的補,該封的封,該修的修,明天起公益養老院後勤人員陸續到位,你手下水、電、氣、網等維修人員要全程跟進,隨時、快速解決問題,確保試運營的順利進行,明白嗎?”


    “沒問題,我拿人頭擔保!”遲遠山拍著胸脯說。


    迴到辦公室,白鈺直接與村主任們聯係,要求第一批入住人員每村至少要有一位,考慮到公益養老院試運營的承受能力也不能超過三位,總人數控製在20人左右。


    孤寡老人、五保戶入住公益養老院,村主任們一千個不情願。按慣例這部分群體的費用都委托村裏代管,除了定額費用還有扶貧、捐贈、補貼等多個渠道資金,用多少怎麽用都掌握在村幹部手裏,同時雇請村民照顧又是現成的權力,雇誰不雇誰村幹部說了算。


    入住公益養老院後,按白鈺的規劃相關人頭費用直接轉到養老院專人專戶管理,剔除必要支出外全部記入老人們名下。


    也就是說又挖斷村主任們一塊財源,雖說不多,但村幹部就是通過各種渠道細水長流地發發小財,不敢做太大的買賣。


    不過白鈺也沒趕盡殺絕,而是施展出軟硬兼施的手段:


    軟的方麵是承諾入住公益養老院的老人們依然列為各村人口,這樣在計算按人頭下撥的扶貧、補貼款時村幹部們坐收漁利;


    硬的方麵是完不成“每村一位”任務的村,白鈺將親自帶人到村核查糧食、林業等直補基數,發現虛報的予以重罰並通報,並雙倍扣發村幹部年度績效工資!


    幹部都不經查,哪怕村幹部。


    所以村主任們都捏著鼻子不吱聲,老老實實按要求上門做思想工作,好話說盡勸孤寡老人、五保戶入住公益養老院,好歹把任務糊弄過去。


    心裏都清楚:難點在於下一步,如何說服各村孝子孝孫們把家裏失去行動能力的老人送進公益養老院!


    難在哪裏?


    既有利益方麵的考究,家裏有個老人能夠按人頭多算些扶貧和補貼費用,雖說平時照料也很辛苦,總體收入大於支出,況且照料老人總比下地幹活輕鬆些。


    也有傳統思想觀念的束縛,農村特別山裏人講究的是“養兒防老”,家裏兒孫滿堂卻把老人送到養老院,會被村民指著鼻子罵“絕戶”,那可是最難堪最惡毒的羞辱。


    而且相比之下村幹部方方麵麵顧忌多些,被白鈺一卡一嚇就乖乖就範;普通村民可不信這些,隻要侵犯到各自利益哪怕隻有一分錢,立馬跳起來跟你玩命,天王老子都不怕。


    還有有心人打聽縣裏指定的另一家公益養老院試點鎮,據說改建工程也完工了但裝修“進展遲緩”,擺明了不願當第一個吃螃蟹的好漢,想看苠原衝在前麵的效果再拿主意。


    種種疑惑,白鈺都聽說了,卻隻淡淡一笑繼續有條不紊地推進相關工作:


    嚴厲督促遲遠山落實整改措施;


    後勤人員、護工入駐後全方位適應並進行“空轉”演練;


    拿出相關緊急預案,針對火災、停電、突發性疾病、家屬鬧事等種種情況進行針對性應急處理;


    協同副書記兼宣傳委員王誌海、黨政辦緊鑼密鼓進行宣傳和報道,打響轟轟烈烈的第一炮。


    相比之下,原本覺得公開戀情會引起驚濤駭浪,兩大家族卻不約而同地沉默以對,似乎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反倒讓白鈺和藍依不安起來。


    白鈺那邊,容上校的國家生態保護區旅遊結束後隻發了兩張照片,說是工作人員有規定全程禁止拍照攝像,估計怕發到網絡上影響不好,過去類似事件太多了。


    一張是位於*深處的集團辦公樓,掩映在青山綠水懷抱之中,外形不算豪華突兀但占地麵積頗為可觀,最令人矚目的是辦公樓後麵有個天然遊泳池,大概截斷潭水而成。


    另一張是抓拍的受到驚嚇沒入叢林間的老虎,雖然畫麵模糊且隻看到老虎屁股和尾巴,從花紋和形態可判斷應是至今為數不多的珍稀類保護動物——華南虎。


    容上校說宥發集團很注意安全性和私密性,即便接待這班退役將校們都堅持全程不肯拍照攝像、進辦公樓沒收手機、遊覽車屏蔽手機信號等措施,笑容可掬的導遊隻介紹保護區內動植物,卻拒絕迴答任何與集團有關的問題。


    白鈺奇怪道這麽說奶奶也不清楚宥發集團的來頭?那麽這趟保護區之行通過誰聯係的?


    容上校緩緩說出來玩圖的就是開心,管那麽多閑事幹嘛?天底下閑事管得過來嗎?小寶,你的任務是把苠原鄉經濟抓上去,守土有責,與你無關的事不但不要管,都別亂打聽。


    心裏“格噔”一聲!


    繼繆文軍之後,又一位警告自己不準多管閑事的,居然是奶奶!


    奶奶的性格——之前白老爺子說白家有兩位愛惹禍、膽大包天的人物,就是指容上校和白翎母女倆。


    某種程度,白翎天不怕地不怕、不計後果的脾氣就遺傳自容上校。


    當然,奶奶可能未必知道宥發集團背後是誰,但隱約感覺到的捧場和氣勢使她有所警惕,出於關心愛護角度,故而告誡孫兒遠離為上!


    然而奶奶不知道的是,自己已與鳳花花有了積怨,若非意誌和身手兼備,那天中午必將成為她石榴裙下不貳之臣,想想都覺得後怕。


    此行無法無天、視法律如同兒戲、肆意妄為踐踏道德底線良知的企業,如何能笑傲於堂堂神聖的國家生態保護區?


    阻力越大,白鈺徹查到底的決心越堅定,隻是在策略方麵他更象方晟——沒有絕對把握前忍而不發,繼續耐心收集證據。


    最後容上校才輕飄飄說了一句,你跟那女孩子的事我在你媽麵前提過了,她態度還算好。


    白鈺苦笑說她在奶奶麵前態度當然好,又不是奶奶談戀愛,迴頭肯定要找我算賬。


    我說不會就不會!容上校言之鑿鑿說。


    還真被容上校說中了,兩天後白翎打來電話,溫和地說那邊還沒完全拒絕,冷處理一段時間再說;你這邊也不妨冷靜冷靜,不要衝動,不要情緒化地決定任何事。


    藍依呢,也有種重拳出擊撲了個空的感覺。


    藍朵如實匯報藍依與男生同居事實被爺爺打了個耳光後,家族並無跟進懲罰性措施,相反,爺爺還找了個機會向藍朵表示歉意,說年紀大了有些糊塗,叫藍朵別放心上。


    這是幾個意思?


    藍依聽得吃驚不已,關照藍朵在家裏多呆些時間,摸清楚家族的意圖——防止他們表麵上無所謂,暗地裏耍手腳。


    奇怪的是莊驥東已無聲無息,不再一會兒發雞湯文,一會兒發祝福吉祥的圖片,仿佛陡地從人間蒸發似的。


    “沒人騷擾我們,好事啊。”白鈺笑道。


    藍依蹙眉道:“越風平浪靜,我越放心不下,總覺得要發生點什麽才對。”


    白鈺道:“或許我倆這點事兒在他們眼裏真不算啥,別高估自己了,來,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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