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二十分,方晟和肖冬站在市府大院門內綠化帶旁邊,背後是輛三十客商務大巴。


    六點半召集渚泉國企改製領導小組全體成員開會,真是個不尷不尬的時間點,吃晚飯吧有點趕,不吃晚飯吧還不知道什麽吃。


    原本定在晚上七點開會,固建重工那邊就頗有微辭,行政辦打電話商量能否延至七點半,因為老總坐飛機從京都迴來,到機場後去下集團。換以前無非打個招唿的事兒,如今束西燭遲疑半晌都沒敢鬆口。


    不料說定的事上午又有反複,方晟突然要求提前半小時,束西燭心裏窩的那個火啊沒法說,隻能艱難麵對個個沒好氣的領導們。


    六點二十三分,張犖健、常務副市長王台等市領導步行過來會合。


    六點二十五分,副申長唿嘯、國資委湯浩煒、副申長兼****盧曉翼陸續乘車抵達。


    六點二十七分,固建重工常務副總尹榮等幾位集團高管坐著商務車進了大門,下車後經張犖健引薦給方晟,解釋說沈總正從機場趕來估計馬上到。


    方晟不置可否。


    唿嘯在一班省領導當中資格最老,過來半開玩笑道:


    “飯點到了,方書計率領咱倆去哪家飯店改善夥食啊?”


    盧曉翼也笑道:“老唿的意思是新領導小組要有個開工儀式,順便摸摸各位的酒量。”


    “論飯店我沒各位熟,還靠大家帶路呢,”方晟看看手表道,“六點半到了,出發吧。”


    “出發?”


    尹榮一驚,連忙湊過來道:“方書計,剛剛聯係沈總說馬上就到……要不請他直接去指定地點會合?”


    方晟恍若未聞,直接轉身上車。


    倒是張犖健有些過意不去,悄聲道:“跟沈總打聲招唿保持聯係……除了方書計,咱倆都不清楚去哪兒,新領導新脾氣多擔待……”


    車子駛出市府大院,在前麵就坐的幾位省領導並不試探此行目的——他們都打聽到這家夥軟硬不吃,在百鐵期間把尚昭搞得很狼狽,陶之亮為兒子的事也弄個沒趣,都保持高度警惕。


    從內心講,唿嘯等省領導非常不情願淌這潭渾水,之前渚泉國企改製領導小組成員清一色由市領導和固建重工高管組成,壓根沒省裏的事兒。把唿嘯等人充實進去既是宏觀層麵領導協調的需要,某種程度也是做給京都看,說明省裏高度重視此項工作。


    因此幾位省領導抱的態度是,既來之則安之,安排我們的工作保質保量完成,但決不摻和裏麵的矛盾糾葛。


    基於這個想法,今晚隨便方晟把大家帶哪兒去都無所謂。


    著急的是尹榮和行政辦主任:居然不曉得一大幫省市領導去哪兒,而讓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總在後麵盯梢,真是史無前例的荒唐與難堪!


    商務大巴駛入固建區主幹道,卻不是去固建重工集團總部方向,難道……難道跑到區**局開現場會,顯示上午整頓成果?


    車子又越過區局大樓,從梁小鄭的拉麵店前一掠而過,拐了兩道彎後前麵拉了警戒線,警方已提前堵路分流做好準備工作。


    “請各位下車步行一段路,很快就到了。”方晟笑道。


    唿嘯等省領導們下車後環顧四周有些茫然,張犖健、尹榮等人卻心頭劇震,鬧了半天,方晟打算帶領導小組成員去陳大爺家吊唁!


    街道上空無一人,人行道也被提前清空,平時經常活躍在街頭巷尾的記者們、好探究八卦的、無事生非的,早早被警方驅趕的驅趕、限製的限製,一個都看不到。


    ——這是區局新班子接到的***書計第一樁任務,從班子成員開始如臨大考,穀誌偉、張輥等親自戴著頭盔上街值勤,給一線警員做表率。


    還是迷宮般的狹窄巷子,沿途卡口時不時隱現值勤幹警,一路走過去暢通無阻。


    陳家已事先得到消息晚上七點左右有領導前來吊唁,除了直係親屬之外都被勸離。饒是如此,當方晟第一個出現在家門前時還是引起轟動!


    霎時陳岩漳、陳存華、陳峻銘等陳家子弟腿都軟了,膽戰心寒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昨晚上門吊唁並參與策劃鬧事的方領導——居然真的姓方,居然是新任***書計!


    這下子大禍臨頭了。


    陳家子弟倒也罷,連累邱部長那些熱心人,那怎麽得了?


    胡思亂想之際,方晟卻不認識他們似的一一握手,走進靈堂帶頭鞠躬,省市領導、固建重工高管們魚貫而入一一鞠躬。


    這時絕少在固建露麵的沈煜能——中等個頭、微胖有些謝頂、皮膚保養得很好,也匆匆進來鞠躬、瞻仰遺體並與親屬親切握手。還算反應機智,臨了示意秘書遞了個大信封,說是代表集團高管的個人心意,圓了倉促上陣的被動。


    一行人退出靈堂迴到陳家門口,本以為行程到此為止,方晟卻喚來局促不安兩腿直打戰的陳岩漳,和藹地問:


    “你是老爺子的兒子?”


    “是……”


    “老爺子去世,陳家擔子就壓到你身上了,今後一定要照顧好家人也照顧好自己,身體健康是最重要的。”


    “是……”


    陳岩漳快要崩潰了,不明白這位大領導做完表麵文章非拉自己說這些廢話幹嘛。


    “老爺子的心事,你遭遇的事我都有所了解,這也是今晚改製領導小組全體成員第一次會議前過來集體吊唁的原因,”方晟突然提高聲音,“我們的部門,我們的工作人員沒做好份內事,讓老百姓受委屈受累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就必須老老實實承認,低下頭來賠罪,這是多困難的事兒?執行起來有那麽痛苦嗎?再痛苦,抵得上人家失去親人的痛苦?所以今晚咱們來不單是吊唁,更重要的是認錯!我要代表改製領導小組,代表渚泉***市正府正式向陳家說一句,我們錯了!”


    “謝謝……”


    刹那間陳岩漳淚如泉湧,再也控製不住情緒卟嗵跪倒;緊接著家裏、靈棚裏親屬們都哭著跑過來要跪,被肖冬等人阻住堅決不肯。


    方晟則親手扶起陳岩漳,感慨地說:“打了幾十年的嘴皮官司,說到底不就是對錯問題嗎?對的要堅持,錯的要承認要給予補償,有啥問題?不錯曆史疑難雜症是很麻煩很囉嗦,但不直麵它將永遠成為我們的瘡疤,不能動,一動就鮮血淋漓慘不忍睹……請放心,陳家的問題一定會解決,一定要解決!我們有強大的糾錯能力,既然認了錯就得彌補過錯,讓老爺子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息!”


    “感謝黨,感謝正府,感謝方書計……”


    陳岩潭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方晟又與他握了握手轉身離去,走了幾步似乎想到什麽又止步,道:


    “入土為安,早點讓老爺子安息吧,今晚送過去火化怎麽樣?”


    “好!好,好!”


    陳岩潭連聲應道。


    方晟衝肖冬一揮手:“安排殯儀館等部門過來對接!”


    “感謝方書計,感謝沈總,感謝領導們……”


    陳家親屬們一直送了兩條巷子,在肖冬等人一再勸阻下才返迴。一行人還沒走出巷子,迎麵來了七八個人正是殯儀館工作人員。


    頓時恍然!


    原來從集體吊唁到現場認錯以及當晚火化都是精心構思好的劇本,每個環節都在方晟掌控之中,很自然地,以真情換得陳家諒解達到及時火化屍體的目的,解決了目前一大熱點輿情,也為緩和固建區混亂局勢打下良好基礎。


    不過,倘若陳家不吃他這套,最後關頭還是拒絕方晟呢?


    關鍵在於方晟隻認陳岩潭說話,幕後挑唆、鼓動陳家鬧事的要麽今晚被排除在外,要麽現場不敢吱聲,切身利益得到承諾,陳岩潭有何理由不妥協?


    萬一不妥協……以方晟上午對付蓋標、金兆明的狠勁,恐怕斷無可能讓殯儀館的車空著迴去,畢竟整條街都封鎖了,大概不僅僅為確保省市領導們的安全。


    這樣越想越深,領導小組成員們愈發為方晟的算計和深沉而心驚。


    出了巷子,遠遠有位警官大步迎上前,立下敬禮道:“領導們晚上好。”


    原來是市治安大隊隊長兼區局副局長、區治安大隊長施軾。


    方晟上前與他握手,微笑道:“施軾同誌很辛苦啊……都準備妥當了?”


    “報告方書計,一切準備就緒!”施軾道。


    “很好!”方晟指著停在巷子旁邊的殯儀館車輛說,“它一出發,你就下令動手。”


    施軾幹脆利落道:“是!”


    又動什麽手?省市領導和集團高管們麵麵相覷,都弄不清方晟肚裏的名堂,感覺忐忑不已。


    方晟也不解釋,招唿眾人上車,說先迴市府食堂填飽肚子然後開會。


    車子開到市府大院門口時尹榮接到電話,終於明白施軾守在巷口的原因:陳大爺的遠房侄子——省衛健委中醫藥管理處幹部兼固建區中醫藥管理局醫政醫療服務監管科科長陳峻銘被警方逮捕!


    “什……什麽罪名?”礙於方晟等省領導坐在前排,尹榮壓低聲音問。


    對方答道:“……警方有便衣躲在暗處,等陳家直係親屬們上車後兩個人猛地把峻銘按到地上,反綁起來塞上車就跑了……臨走時撂了一句,說是協助調查有關交通違章的情況……”


    壓抑在心頭的怒火終於噴燃而出,尹榮惡狠狠道:“這是什麽見鬼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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