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壓降產能的風尖浪口卻碰到這種棘手的情況,又讓方晟麵臨兩難抉擇。


    輕輕放過,餘智勇馬上就遠遁省外從此杳無蹤跡,意味著戴計田貪腐案至此為止,等壓降產能工作告一段落省裏便會讓他軟著陸,大概率是到省人大政協弄個閑職。


    公開接受舉報資料,那就等於雙方無可迴避地撕破臉,銅嶺縣城、銅嶺礦區必將在人為的煸風點風中爆發大規模群體事件,下崗工人會衝鋒在前做出缺乏理智的行為,百鐵勢必再度推到輿情最前沿!


    如陶之亮,不,京都大領導們所強調的,不能配合京都宏觀調控政策就不是合格的領導幹部,就不會得到上級主管部門和組織部門的信任,即壓降產能工作一票否決!


    為了仕途,方晟敢冒險嗎?


    方晟敢,詹印敢嗎?


    他倆都敢,黃樹敢嗎?


    在整個過程中會遇到多少障礙,多少困難,多大力度反撲?


    每個環節必須緊緊相扣,一旦某個環節出岔子又怎麽辦?


    一連串問號盤旋在腦海當中,途中方晟再沒有說話。


    迴到別墅,方晟一反常態沒有洗澡,也沒有進書房看資料、讀書,而是長時間坐在客廳沙發裏,一根接一根抽煙,整個臉被煙霧所掩沒。


    魚小婷知道他煩惱什麽,也不打擾,靜靜到臥室裏擺弄槍支。


    戴計田的問題尤如毒瘤,自打去年空降百鐵就橫亙在方晟麵前,然而很奇怪,這樣一個聲名狼藉、劣跡斑斑的大貪官居然硬拿他沒辦法,在一頂頂保護傘庇護下照樣逍遙自在無人撼動。


    更可笑的是如今查不查他,竟然上升到京都主體工作能否順利推行的高度!


    然而,一萬個理由都不能掩蓋一個事實:戴計田的確是魚肉百姓、坑害銅嶺的大蛀蟲,這個事實深深刺痛方晟一而貫之毫不動搖的情懷!


    從三灘鎮成長至今,方晟的仕途被多方看好包括始終隱身幕後的傅老,是於家精心培養的新生代子弟,也是白家倚重的棟梁,甚至勞諾德仁家族都大老遠跑過來送投資。


    方晟從來沒有因此過分愛惜羽毛。


    在順壩,在紅河,在鄞峽麵對種種惡勢力、暗黑團夥,在維護老百姓利益和地方正府權威的時候,方晟壓根沒考慮過自身安危,何況前程?


    剛剛空降百鐵遭遇的透水事故,為了挽救14名礦工性命他當著電視直播毅然以仕途賭博抽調水泵,當著全國觀眾的麵承認願意做熱血男兒!


    是的,人到中年,官至副部,可方晟還是方晟,還是那個在方塘村與村民打成一片的大學生村官。


    這是他的初心,也是他的宿命,如果每每在關鍵時候退縮,方晟就不是方晟。


    隻是,如今的方晟已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肩負的責任和使命,他背後千絲萬縷的人脈,他所代表的或者說已隱隱形成的黃海係……


    又豈能輕率行事?


    反反複複,幾經琢磨,看看表已是晚上十點多鍾,方晟撥通電話,道:


    “詹書計休息了?有件事想過去聊會兒……”


    短短一句話包含很複雜的意思:按體製內不成文規矩,主政大員一般不可以私下串門,因此從搬入市府宿舍大院起方晟從沒去過詹印別墅,詹印更是沒來過方晟別墅。此時正是休息時間,按說詹印沒明確表示的話不應該冒昧打擾,有事難道不能明天說?


    可方晟的意思卻是休息了也得起床,事情很重要!


    詹印停頓數秒鍾,簡潔地說:“好。”


    夜涼如水。


    魚小婷把方晟護送到詹印別墅門口,敲門,詹印親自開的門,進去後他敏感地嗅了嗅,道:


    “抽了不少煙?”


    方晟隨手遞過去一枝:“來根提提神?”


    詹印知今晚必有要事,很自然地接過去:“進屋坐。”


    “站著談吧,外麵涼快……”


    方晟就站在院裏把何超說的情況複核了一遍,詹印聽罷半晌沒吱聲,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大口大口抽煙。


    隔了很長時間,詹印才問:“你是什麽想法?”


    “查!”


    方晟堅定有力地說。


    “萬一餘智勇手裏證據仍不夠硬怎麽辦?戴計田是狡猾透頂的家夥!”


    “兩人合作將近十年,戴計田不留一點點痕跡是不可能的,我猜翻臉前餘智良實際掌握的證據遠超過手機展示的照片和錄音,何況他還是直接證人——否則不可能關在牢裏還讓哥哥設法舉報,總得有幾分把握。”


    詹印又是長時間思考。


    站在院裏,兩位百鐵主政領導不知不覺把剛帶的一盒煙抽掉了。


    方晟在此之前斟酌了兩個多小時,詹印想得更多。


    身為京都傳統家族子弟,詹印從呱呱落地那一刻起就承載著沉重的使命,如果說方晟在仕途生死關頭敢拍案大叫“滾你奶奶的”,詹印無論如何沒有舍得一身剮的勇氣。


    因為自己輸不起。


    但硬幣的另一麵,詹印在幹部貪腐問題上也是零容忍態度,屬於反腐倡廉工作中具有強執行力,眼裏揉不得砂子的領導。


    這也是之前詹印與方晟合謀設局使得戴計田陷於被動的邏輯,作為***書計,他不想與貪官汙吏同在一個***。


    不愛財,竭力推進黨政隊伍的純潔性和建設性,這一點大概是詹印、吳鬱明、方晟的共同之處。


    而且,某種程度講詹印也有掀桌子的魄力。


    “單單銅嶺礦區下崗工人就超過五千,一個可怕的數字,省領導都覺得銅嶺離不開戴計田。”詹印目光閃動。


    方晟道:“我多次說過,一個城市離不開的隻有人民。”


    “對,戴計田是銅嶺肌體上的吸血蟲,吸飽了血還洋洋自得,到處宣揚銅嶺太虛弱缺了他不行!”詹印憤慨地說,“這種蛀蟲、敗類在領導崗位一天都是侮辱,可咱倆居然忍了一年!”


    “關係網、保護傘,官企勾結官商一體,牽一發而動全身,百鐵乃至黃樹的生態就是如此。”


    “所以我覺得根本不是銅嶺離不開戴計田,而是戴計田的存在讓銅嶺舉步維艱邁不開身子,是銅嶺發展的嚴重障礙!”詹印慢騰騰道,“拿掉戴計田,銅嶺老百姓才會看到希望,是這樣吧?”


    “沉默的大多數都知道真相,會有人鬧事但絕非主流。”


    “我也是這個判斷……”遲疑好一會兒,詹印道,“這會兒就咱倆,說句推心置腹的話,硬拿戴計田可要用烏紗帽賭的,方老弟!”


    “征用水泵我已賭過一次,賭贏了。”


    “那是跟老天爺賭,運氣對半;如今底牌可在對方手裏。”


    “詹兄,我可以很坦率地說一句,如果怕影響前程而放任戴計田這樣的貪官汙吏禍害百姓,那樣的官再大再威風,不做也罷!”


    詹印讚許地點頭:“跟我想得一樣!退一步講,班子成員嚴重貪腐,班子主要領導沒有責任嗎?坐視犯罪行為不管,也是犯罪!我姓詹,可不是瞻前顧後的瞻,更不是軟柿子,該出手時絕對不會含糊!”


    “好!”方晟道,“接下來怎麽辦?”


    “你認為呢?”


    “事不宜遲,我馬上動身親自去銅嶺,直接到餘智勇家,”方晟道,“同時雙管齊下派人到看守所把餘智良救出來,立即轉移!”


    “**那邊能調多少人?”


    “刑警、治安、經偵,還有市區幾個派出所臨時抽調人手,控製銅嶺地區局麵不成問題。”


    方晟用的是“控製”二字,說明已考慮最壞的可能性——戴計田喪心病狂之下甚至會強令縣**力量強行阻截,暴力抗法!


    詹印點點頭:“可以,今夜我坐鎮市**局,隨時保持聯係,直到你帶著餘智良兄弟安然歸來!”


    方晟當即緊緊握住詹印的手,道:“多謝詹兄!”


    “彼此彼此!”詹印想了想道,“昔日在京都酒樓還有鬱明在場,當時說的話今生銘記。”


    “我也是!”方晟微笑道。


    當時是吳鬱明最倒黴的人生低穀,高層透露的消息是降級降職,方晟等人在陳皎的召集下湊到一起,酒席間隻剩方晟、詹印、吳鬱明三人時,他說:


    “詹兄,鬱明,無論外界把咱仨形容成怎樣的競爭關係,有一點,那就是今後遇到類似情況——無論是誰,都得盡棄前嫌攜手共度難關!”


    當時詹印說:“我還想補充一句,即使有朝一日咱仨處於競爭甚至對立狀態,都必須就事論事,不準趕盡殺絕!”


    吳鬱明最後總結:“對,在規則範圍內有分寸競爭。”


    這個正治約定一晃數年過去了,但顯然當事三方都銘記於心。


    此時此刻詹印突然提出來,證明一點:盡管他與方晟以及其他各派子弟在上升通道中存在競爭,也不排除種種手段甚至心機,但為官之道的底線始終不變!


    大家都要充分運用自己擁有的權力為民造福,為地方經濟發展,為國家繁榮強盛而貢獻力量!


    沒有這樣的覺悟,這樣的見識,這樣的視野,憑什麽更上層樓?


    憑什麽是你們這班人,而不是另外一班人坐在權力中樞,一言一行決定龐大航母的航線和方向?


    所以,此時的詹印與此時的方晟不約而同放下心結和芥蒂,聯起手來一致對外,準備以堅不可摧的意誌和強硬無匹的手段拿下戴計田!


    給百鐵官場一個警告!


    給黃樹官場一個警告!


    讓體製內幹部員工去除僥幸心理,拋棄私心雜念,真正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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