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半,愛妮婭乘坐的航班降落在京都機場,隨後上了方晟的車,開到機場高速附近岔路深處,停在路邊。


    現在可以說了吧?


    愛妮婭道,根本不提省長扔下手邊繁複浩煩事務,突然中斷若幹會議活動有多困難。


    請你出麵拜訪黃司令……


    方晟有選擇地將白傑衝談的內容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愛妮婭長時間沉思,然後問:黃司令投下反對票後,萬一白家某個環節出了差錯咋辦?我要站在他的角度把問題考慮周全。


    白家有把握至少達到四票,方晟道,他這個大軍區司令說白了就是白樊兩家讓出來的,就算冒點風險也應該。


    你的角度不對!既然已坐到司令位置,他的想法肯定跟過去不同,不可能貿然站隊,除非有所承諾。


    這也是白家所擔心的,方晟苦苦想了會兒,道:此事我全權擔保,如果黃司令覺得不夠再加上你。


    愛妮婭卟哧一笑:我隻是聯絡人好不好,何苦把我拖下水。


    你不覺得這次事件把所有人都逼到絕路,根本沒有退讓餘地?方晟反問道。


    其實……朝明省領導班子已就是否表態支持的問題爭論了兩天,本來今天上午要開常委會繼續討論……


    你支持還是反對?


    不持立場,愛妮婭出人意料道,主要是書記和副書記、紀委書記之間的戰爭,書記是二號首長提攜的,副書記是一號首長的親信,紀委書記則從中紀委空降,立場不明而喻。


    類似戰爭發生在每個省委高層,京都則是風暴中心啊。方晟感慨道。


    兩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幾分鍾後,愛妮婭道:相比白樊兩家恩情,我覺得你的承諾更讓黃司令心動,至於加不加我,其實無所謂,反正都在你這條大船上。


    什麽大船?


    愛妮婭深深凝視著方晟:無形之中,你已整合若幹股勢力形成屬於自己的獨特影響,於家、白家、樊家甚至宋家,加上陳皎、燕慎,誰也不敢忽視你的存在!


    方晟連連搖頭:捧得越高摔得越慘,目前而言我……不敢如你所說把自己置於漩渦中心。我願意幫他們奔走、四處聯係,但沒到拋頭露麵的時候,也沒資格。


    是這樣的,愛妮婭眼睛愈發明亮,說明你沒被各方重視衝昏頭腦,我很高興。朝明承諾的一係列幫扶措施即將到位,加上你和吳鬱明的努力,三年內gdp翻一番絕無問題,鄞峽基本麵貌也會有根本性改變,你倆仕途再進一步也順理成章,前提是精誠合作,彼此不下絆子!


    精誠合作是主流,相互拆台什麽事都幹不了。


    還有兩年時間,我想,你該提前布局考慮市委書記的問題了!仍留在雙江,還是到出省比如朝明?


    方晟還真想過這些問題,道:雙江吧,上有於道明,下有那班兄弟,肯定要做點成績出來。副部級那步很難,單憑熬資曆不行的。


    梧湘、銀山、清樹、鄞峽都排在選項外,剩下想去哪兒?


    為什麽不可以接吳鬱明的班?


    做得再好也是他打的基礎,你甘心嗎?


    那倒也是,方晟失笑道,想了會兒道,郜雲吧,典型中遊水平,永遠趕不上瀟南和銀山,又把清樹、鄞峽甩一大截,可以做些文章。


    愛妮婭一字一頓道:那你必須未雨綢繆,提前安排些人過去打前站!


    方晟霍然一驚,喃喃道:你提醒得對,鄞峽就是教訓,我真是頭一迴領教書記市長強勢的背景下,被常委會狙擊的滋味……


    從市長到市委書記,給你的時間越來越短,對政績的要求卻越來越高,愛妮婭道,所有人都知道方晟擅長抓經濟,那麽萬一交的成績單不夠亮麗就是敗筆,因此你沒有退路,隻能打提前量,說穿了就是作弊!


    萬一去不了豈不給人家作了嫁衣?


    如果擺不平要於道明在雙江何用?調到鄞峽算是他的挫折,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另外到時你要調動一切力量達到目的,不允許意外!


    方晟點點頭:是的……每次與你長談都有收獲,良師益友四個字真是當之無愧。


    如果沒有黑潭山的敗筆多好。愛妮婭苦笑道。


    提到黑潭山,良師益友後麵還要加兩個字——床伴!


    你……


    愛妮婭氣結,卻拿這個無賴沒辦法,漲紅臉作勢下車。方晟一把拉住,輕笑道:


    這裏遝無人跡,何不來場車震?


    再胡鬧我迴朝明了!愛妮婭佯怒道。


    方晟對愛妮婭有幾分敬畏,當下不再調笑驅車駛入市區,找個僻靜胡同口將她放下。


    愛妮婭直接打車去黃司令在京都的私宅,那邊已安排妥當,等她登門通報姓名即可。


    與樊紅雨約見的地點在繁華喧鬧的秀水街,南側胡同裏一處深宅大院改裝的茶舍,頗有鬧中取靜、都市鄉野味道。


    還是出於安全考慮,兩人沒進包廂,端著茶杯沿著溪水邊走邊談。


    白家沒懷疑咱倆關係吧?我知道白翎一直心存疑惑的。樊紅雨最緊張這個。


    不是,他們實在沒轍了,隻能冒險。


    我倒覺得白傑衝的做法很冒險,在軍部擴大會上公然發難,影響很壞的。


    除此之外別無良策,因為軍部高層意見也不統一,否則不會拿到擴大會議上表決。


    樊紅雨默默走了幾步,誠意與方晟拉開距離——鉚不準暗處有沒有監視,或者高倍望遠鏡盯著。


    一旦投下反對票,可就沒有迴旋餘地了。


    樊家還猶豫不決?方晟反問道。


    不是啊,但為什麽要在軍部擴大會上發難呢?應該有更委婉、更低調的方式。


    立案調查正治局委員,高調還是低調?


    樊紅雨低頭不語,又走了幾步快到涼亭附近時折迴,突然低聲道:


    兩個月前宋家老爺子進入彌留之際,完全靠唿吸機維持生命,基本上……沒希望了。


    宋老爺子一旦去世,將是京都傳統家族的重大損失,而樊家則失去長期合作的政治盟友,影響深遠。


    難怪此次樊家瞻前顧後,態度曖昧,原來心存顧忌,擔心遭到對手強力反撲。


    方晟道:老爺子們總有倒下的時候,大樹倒了怎麽辦?必須提前結成新的聯盟抵禦不可預知風險,譬如這次,為何拿巫石衛開刀?正治局裏他實力最弱,出了事沒人幫他說話,柿子挑軟的捏,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哥哥打算中立,爺爺不太同意,認為那樣做相當於跟於家等斷絕關係。樊紅雨聲音更低。


    難道樊家沒形成跟於、白兩家共患難的共識?方晟奇道。


    唉,我不方便說太多……


    見她吞吞吐吐的模樣,方晟真想上前摟住吻幾口,又怕被暗處窺視的瞅到了,緊走數步從草叢撿了根樹枝,道:


    這會兒我可以代表於白兩家承諾,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說著格將樹枝折為兩截。


    樊紅雨眼睛一亮,良久緩緩道:是你本人對樊家的承諾?


    對!其實,重點是你。


    她臉頰飄過一朵紅暈,深深瞅他一眼,道:我如實轉告,最遲今晚給答複。


    靜候佳音。


    這種場合不便多說,方晟簡潔答道。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四合院時,方晟收到條陌生號碼發的短信,隻有寥寥五個字:


    去見陳景榮。


    瞬間方晟腦子裏轉了無數個念頭,然後打發白家司機迴去,叫了輛出租車直奔陳景榮家。


    說起來陳景榮如今落拓得很,原來住的一百多平米房子被銀行拍賣抵債,後來在陳皎等人幫助下買了套八十多平米的二手房棲身。


    按照還款計劃,陳景榮每個月工資的三分之二用來還債,全靠老婆工資養活全家,做人混到這個地步,真恨不得買塊豆腐撞死。


    走在駁跡斑斑的老胡同裏,方晟一度產生愧疚心理,暗想當時手段是不是過分了,把陳景榮害成這樣。


    之後又想,倘若易位而處恐怕陳景榮也不會手下留情,他那種人就是得了風就是雨的角色,麵對失敗者隻會嘲笑漫罵,不可能有半點同情心。


    敲開舊鐵皮門,果然,開門的就是陳皎!


    就猜到你連電話不打就跑過來。陳皎會心笑道。


    方晟與滿臉愁苦、頭發花白的陳景榮握握手,遞上在街頭買的稻香村糕點,然後說:


    大風將至雲飛揚,把陳兄也吹迴來了。


    進屋坐坐。


    陳皎拉方晟來到堂屋,道:上午與燕慎通了電話,說教學任務繁重近期都沒有迴京都的打算,瞧瞧,這就是他對當前形勢的預期。


    形勢的確嚴重……


    方晟說著瞟了陳景榮一眼,陳皎擺擺手道:


    都是一家人沒關係,對了,過幾天景榮哥參加援非活動,明年這個時候才能迴來。


    一年?方晟驚道,按常規援非活動不超過半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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