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玉連忙過去,空中的霧氣團像一層薄紙映出一對男女身著和他們不一樣的服飾,正有說有笑在杏樹下散步。


    而那男子的側顏,分明就是自己,可女子怎麽看,都沒有瑩珠的半點影子。


    蘭玉不禁臉紅:瑩珠為了和他相知相守,連性命都不顧,卻隻能換來擦肩而過嗎?


    “瑩珠,這都是假的,不能動心。”


    蘭玉雖然提醒,卻也難受,不過說話間,霧真的散去。


    原來,瑩珠兩行淚水滴在地上,自然化去空中的霧氣昭昭,花圃一時全部現前。


    她雖不悅,卻不多言,先行一步進去。


    如仙人所言,這裏的花朵或明豔或萎靡,都散發出沁人的香氣,但要走近,卻有苦澀之味騷動。


    瑩珠默默不語,自顧自地專揀幾朵開得明麗的花摘下許多。


    “那都是幻象而已,莫要掛懷。”


    蘭玉輕聲軟語,瑩珠點頭,寬慰不少。


    兩人摘得妄樂草,連忙返程趕至玉輝宮。輝丘仙人正在桂樹下品茶,被二人嚇了一跳。


    “你們這麽快就得了妄樂草?”


    “嗯,雖然過程曲折,但確實摘得許多。”


    蘭玉把所有妄樂草都置於桌上,並講了一路的奇遇。


    輝丘仙人聽完,慨歎道:“所有的幻象不過是心中所想的變化。你們所說的妖嬈女子是瑩珠的擔憂,或是她的嫉妒所化,那童子是蘭玉渴求二人活命的念頭所化。”


    “原來如此。”


    瑩珠和蘭玉聽完,都有些慚愧,便不去問最後的幻境作何解釋。輝丘仙人也不再提,隻道:“若我得知你們真能摘得這害人的藥草,便不會告訴你們去處了,你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二人不明白輝丘仙人所言何意,瑩珠忙作揖道:“這藥草得來實屬不易,還請仙人幫忙幫到底。”


    輝丘仙人搖了下頭,否定她。“其實這藥易得得很,甚至唾手可得,要說不易,是熬煉不易!我若告訴你們此物會耗損大量元氣,你們還用它嗎?”


    蘭玉向前一大步:“大量是多少?反正我命將不久……”


    輝丘仙人扭過臉去:“依照你現在的樣子,怕是難成了。”


    瑩珠見費了這一番周章,到頭來又是一場空,掩飾不住心中意難平。“仙人為何不早將實情相告?”


    輝丘仙人才不認她的埋怨:“我早告訴你們這藥不取為好,你們聽進去了嗎?”


    “仙人莫要與我們一般見識,是我們不識好歹。”蘭玉忙打住瑩珠,給仙人賠不是:“此番多有叨擾,我們就此別過!”


    輝丘仙人看蘭玉虛弱的樣子,並不迴話,隻是看見瑩珠攙扶他的背影,忍不住歎息:“早些順其自然吧。”


    ……


    天邊,花海雲橋依然清新雅致,一道彩虹掛在雲橋邊,像是雲橋的虹影,如幻如夢。


    瑩珠沒有送蘭玉迴他的住所,直接把他帶到自己的園林裏,扶到冰椅上歇息。自己也迴到寢宮半日不出。


    蘭玉虛耗太多,無力起身,隻安靜臥在長椅上,仿佛在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又好像沒有等待,因為那刻終將自然到來。


    當月亮給花海雲橋的蘭花燈盞都塗上一層朦朧的光,瑩珠終於從寢宮中出來,與白天不同的是,她原本凝脂一般的臉,遮了一層紗,讓她的臉在月光下更加看不真切。


    長椅上的蘭玉一點聲音沒有,仿佛他已經不在那裏。但瑩珠的腳步聲出現時,他氣若遊絲地說了句:“別過來,我現在的樣子會嚇到你……”


    蘭玉自知此時容顏枯萎,不想瑩珠看到他最後的樣子,卻發現瑩珠聲音也細弱蚊蠅,且沒了原來的清亮,潤澤:“不會的,你我都差不多了。”


    她緩緩坐到蘭玉身邊,將一根草繩係在蘭玉手腕上。


    “這樣我們就不怕找不到彼此了。”


    說完她慢慢地合上眼睛,再沒有聲音。


    蘭玉此時突然明白了什麽,一口氣從長椅上坐起,沒有力氣哭泣,沒有時間傷悲。


    看見她手上也係著同樣的一根草繩,他將瑩珠贈與他的冰珠托起,用最後一點氣力附在瑩珠的眼睛上,默默道:“願此物守住你純真,待你我相遇時……”


    如此哀婉的一幕過去,那雲層又托起孟婷熟悉的畫麵。


    一條魚兒躍出水麵,眼中的淚花兒翻滾出來,迷了水靈兒的眼。


    水靈兒頓時捂住胸口,心中洶湧。


    孟婷這才明白,水靈兒迷眼的那刻,那顆冰珠便化了。


    可分別之後,便是兩個世界,一個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一個是有靈性卻不會說話的魚,縱使相見,也無言可訴。


    而之後,水靈兒情執全都用在了司空晏輝身上,哪還記得當年的誓言。


    待到那魚再遊了幾百年,兩人相遇之時,水靈兒已經成了魚骨,魚骨又嫁給了白蒜……


    孟婷恍然大悟,無色魚並非餘晶晶,她隻是無色魚——轉世蘭玉身邊的那條小魚罷了。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世她們再見麵,尹明卻絕不想和她們任何一個再續前緣。


    孟婷坐在地上,把這些過往的畫麵都連在一起,被這亂麻一樣糾纏不清的過往弄得心力交瘁。


    難怪尹明選擇了放棄。


    除此之外,她痛恨瑩珠並非別人,就是她自己。


    她本不是瑩珠,是隨著轉世早就融如新時代的形態——孟婷,卻也是瑩珠,是藏在暗處,伺機推倒新形態的執念。


    如今,瑩珠這個執念被徹底地趕走了,或者說,住在自己心裏的那個惡魔被她永遠地趕走了,卻也要和尹明告別了。


    所謂緣分,便是如此。


    身在其中時,以為美好,絕不撒手;一旦跳脫出來,便看見不過是一地雞毛。


    ……


    四年後。


    鏡子前,女生的長長的頭發披散著擋在眼前,看不到臉。


    一個個子高高的男生,在後麵看著別的女孩兒都羨慕的青絲,心裏不是滋味兒。


    “你確定要剪了?”


    女生沒迴答,直接點了點頭。


    男生細長的狐狸眼好像滿是心計,卻沒什麽能用上了。


    便退到後麵的休息區坐下。


    李勁風拿出手機,偷偷對著鏡子拍了一張,畫麵定格時,他不覺嚇了一跳,這樣的照片要是換成不認識的人半夜發給他,他還真得嚇得喊媽。


    他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隨手翻動學校的論壇留言,發現有一則是名為dreamsended的用戶發的。


    這用戶他熟啊,不就是一天天忙得腳打後腦勺,說要給自己的頭發能剪多短就剪多短的那個嗎?


    他不禁抬頭看了一眼那邊,幹淨清楚的鏡子裏,理發師已經動了剪子,他又趕緊低頭,說來也就怪,就是舍不得孟婷那一頭長頭發,好像她剪了頭發,就不是她了。


    不過沒辦法,她這次鐵了心要剪,關鍵是,她什麽時候聽過他勸?還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好幾年了,換別人可能畢業的時候連證兒都靠來了,而他,喜提婦女之友的稱號一枚。


    李勁風已經習慣自討苦吃,安靜下來裝模作樣地看手機,隨便掃了一行往下看。


    “dr.yin的導師通過總結多個病例,把人們不斷轉世的意義主要歸結為兩種。


    一種是為了繼續尋找愛,另一種是要實現自己沒有突破的一些難關。


    比如有些人,上一世是父子,今生可能會變成很親密的朋友,延續上一世的情感。此為第一種意義。


    而有些人,上一世因為溺水,今生見到大海便害怕,如果今生不克服,這種恐懼會繼續帶到下一世,直到克服為止,此為第二種。


    不過在dr.yin看來,第二種或許有意義,第一種在實際案例中則出現了很多問題。


    比如,兩個人前世可能是好朋友,在轉世之後,一個成了主人,一個成了仆人,雖然主人還能尊重仆人,但仆人的兒子經常惹禍,給主人帶來很多麻煩,兩個人由此可能又變為仇人。也就是說好的緣分也是可能轉變的。


    再比如,一對夫妻,新的一世,年齡相差懸殊,不可能再做夫妻,所以分別和不同的人成家,再轉世時,四個人相遇,中間的感情糾紛可能就會比較複雜,給他們這一世的生活帶來很多困擾……


    鑒於此,他帶著多種疑慮來到他的祖籍地進行了一係列的親身探索,並以此建立起一些自己的觀點。


    針對其導師的第一個觀點,他通過求證,闡述了自己的觀點。


    首先,人們常常以為自己輪迴是因為尋找愛,但輪迴中的愛不一定就是帶給人們快樂的,相反,仔細觀察,很多時候帶來的是煩惱。


    比如,當一個人以為自己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首先就擔心對方是否喜歡自己,之後又擔心對方對自己的感情是否是絕對的忠誠,而這種擔憂可能會持續一輩子。


    所以,輪迴的過程並不像很多影視作品描寫得那麽美好,很多時候是為了追求圓滿的結局,人為捏造出來的。而且,久而久之,給人們一種輪迴很美好的假象。


    再者,輪迴未必是不可以超脫的。


    雖然確定了第一點令很多人很沮喪,但dr.yin認為,輪迴就像一張網一樣纏繞著人們,或者說人們多世的輪迴自然行成了一張無形的網,拉扯著無力的人們,但既然是網,就一定也有可以破解的辦法……


    孟婷靜靜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把自己擋得嚴嚴實實的頭發,沒有對新造型的期許,也沒有什麽遺憾。


    隨著理發師第一剪下去,額角處先透出一絲光來,她眼前浮現出第一次清楚看見尹明的情景,第一次和他穿越的情景……


    接下去的一剪又一剪,她看到自己把白鬃提起來,白鬃變成兔子的情景,白鬃變成大叔的情景……


    她把餘晶晶的廚房搞得一團糟的情景,餘晶晶在水裏撈起她的情景……


    還有她為任逸飛種種,甚至司空晏輝的種種……


    乃至白蒜,曼娘,劉偉鑫,還有李勁風……


    終於,當剪刀收起的那刻,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仿佛那些曾經讓她沉重的記憶,都已經隨著厚重發絲就此與她分離。


    這樣的結局,正是她所期望的。既然已經堅定了選擇,輕鬆上戰場豈不是更好?


    當前,國內正經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全國的醫護人員在此刻都成了扞衛國民生死的戰士,她作為新人醫療工作者,得知可以請戰的那刻,便下定決心請戰。


    四年了,自打她從那艘船上迴來,那個通道便像從未存在過一樣,無論她怎樣嚐試,都無法再進入了。


    而四年的忙碌生活,她也釋懷,正如白鬃的道理,不論尹明的真身是死是活,他的生命都會延續,她無需去刻意追尋。


    可看見國外關於dr.yin的研究報告,她終歸還是放聲大哭。


    她確定,那就是尹明。


    盡管天各一方,但知道他還活著,她還是由衷地高興。


    如果他們之間的經曆,成為他今生的研究成果,對更多在迷茫之中的人有那麽一丁點兒的借鑒意義,也不枉他們經曆了那麽多的悲歡離合。


    ……


    鬆江的新站台裏,一隊身著統一服裝,都佩戴口罩的人們蓄勢待發。


    盡管這些人都包裹的嚴嚴實實,通過僅僅露出的眉眼,依稀可以看出,他們之中,無論是嚴謹持重的老人,自信篤定的中年人,還是稍顯稚嫩的青年,此刻都神情緊張,嚴肅。


    孟婷和另一個小夥伴一起,站在這群人中,是資曆最低的,是經驗最少的,卻也是最年輕,最被寄予厚望的。


    麵對國內突發的疫情,盡管知道此行必將艱險,孟婷和一眾新上崗的醫學生主動為人民的安康請戰,要為自己的職業誓言請戰,要為她的人生理想請戰。


    在她看來,如果輪迴的本質的確不美好,那她就把重點放在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上,比如她的工作,救死扶傷;比如像尹明那樣,從更本質更深刻的層次去減輕人們的痛苦。


    火車前進的轟鳴聲傳來,孟婷看著嶄新的車身緩緩向他們駛來,渾身充滿力量。


    而這輛車在她心中,早就有了一個名字——“光榮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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