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位中年女士,梳著細心嗬護的長發,臉上有不少皺紋,然而並沒有因此顯得蒼老,反倒有一種超越年齡的青春氣息。


    她身材消瘦,上身藍條紋病號服外套著一件純白色的醫生大褂,下身褲子肥肥大大,腳上一雙布底拖鞋。


    顓一想了一下對方的話,用同樣的語言略顯生澀地說,“為什麽?”


    “為什麽?”女人眉毛一挑,抱起肩膀打量了幾眼,“我說過多少次了啊?還有啊,你們兩個身上的衣服哪裏弄來的?不會是跑去鎮子上了吧?”


    初九上前一步,“你沒迴答我們的問題!”


    “你你你,離我遠點啊,石頭不玩了,怎麽玩起這醃臢之物了!”女人連忙後退兩個台階,退到樓梯轉彎間的緩台,“你們走上來幾步,用眼睛好好瞅瞅上麵,光看就知道很危險吧?”


    顓一和初九走上去,停在緩台。他們看到女人背後的樓梯台階要比正常樓梯多出數倍,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手電筒的光芒無法探入,最高處有一扇血色門扉。


    “能看到的吧?”女人盯著二人,“不用懷疑自己的眼睛,你們的病沒複發,看到的全是真的,大家都可以看到。”


    “怎麽迴事?”顓一問。


    “你不害怕?不想去毀了那扇門?”女人反問一句。


    顓一搖頭。


    “你的情況越來越穩定了,是個好兆頭。”女人笑了。


    “喂,你又沒迴答問題。”初九說。


    “紅月鬧得唄!”女人趁初九不注意一把搶走攪屎棍,並遠遠扔掉,然後一隻手拉住一個,“走走走,離開離開,我們離開這裏,不安全。”


    初九望向顓一。


    顓一點了下頭。


    二人任由女人硬拉著他們下樓。


    “紅月是怎麽迴事?”顓一問。


    “問我,我也不知道啊,誰知道哪一天開始的,記不清了。”女人一臉愁容地說,“總之是晚上的月亮變成紅色開始,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就不斷發生,安靜的生活不得安靜嘍。”


    “報紙和電台就沒人解釋?”顓一問。


    “沒有啊,”女人歎了口氣,“也不知道外麵是不是同樣發生了怪事,報紙好久沒人來送了,收音機也好多天搜不到台了,想聽些新歌都聽不了,無聊的要死。”


    顓一心中沉吟,“各種天災、活死人病毒、深海不明生物、詭異的紅月……都不是太平之地……”


    女人拉著他們到四層時,地下冒出一個濕漉漉的女人頭,“護士,護士,你製服這個玩屎仔啦,要不要打一針?”


    “不用,”女人投去一個眼神,“迴去看著去,別讓人往樓上跑。”


    “好……吧……”女人頭鑽迴了地下。


    “護士?你是護士?”初九問。


    “啊,不,”女人解釋道,“我也是患者,待得時間久了,平時教教大家音樂,人手不夠時,便幫忙照顧其他患者,所以有人叫我護士,有人叫我醫生,有人叫我老師。”


    “不過……”女人停下腳步,轉身盯著二人,手始終沒鬆開,“你們倆個一點不記得我了?我沒少照顧你們兩個哩!”


    顓一和初九一起搖頭。


    “真是怪事,哎,算了算了,要是都能忘記倒也好,生起病來的記憶可不算好,致使生病的原因大多更痛苦得很呢。”女人說。


    “你看著挺正常的啊,沒想過離開嗎?”初九問。


    “那是晚上,一到白天,我就會流口水到處咬人的!”女人說。


    “真的?”初九問。


    “假的,我離開能到哪裏去呢?”女人搖了搖頭,“我三十七了,眼看四十歲了,在這裏待了十二年,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沒有家。何況腦子壞了,比不了外麵的人,什麽時候會複發也說不定,去外麵還要時時刻刻裝成是正常的人。一旦被發現不正常,就要遭受他人的可憐,遭受他人厭惡,給他人添麻煩,不如這裏。”


    她格外的善談,一個話題打開能說上許久。她一路拉著顓一、初九來到二層,也說到了二層。


    二層非常熱鬧,到處看不見人,卻哪裏都是說話的聲音,時不時還有物品飛來飛去。


    一般來講,這樣的一幕應該會很恐怖會很嚇人。


    如果聊的不是天體運行原理、有機無機反應、生物進化論……


    顓一和初九從與女人的交談中得知,這家精神疾病療養院的醫生和護士,都在第一個紅月降臨的夜晚進入了五層,從此沒再出來。後來一些工作人員和病人進入五層也相繼消失了。


    白天五層會恢複正常,但除了五層的那個病人外,連一具屍體都找不到。


    人去哪了,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而五層的那個病人,女人僅知道對方的病很嚴重,始終不見好轉,非常不穩定。


    “五樓好像非常危險,”初九貼著顓一的耳朵說,“我們要進去嗎?”


    顓一側過頭,“等白天。”


    “小聲說什麽呢?”女人問,“你們兩個家夥,何時如此要好了?”


    “我們在迴憶你叫什麽名字,聽說一直受你照顧,不太好意思問。”顓一略帶歉意地說。


    “我叫什麽名字?”女人顯得尤為不高興,“我叫專心,是你的姑媽,你個臭小子,居然把姑媽徹徹底底忘幹淨了!”


    初九一臉驚愕。


    顓一無語。


    女人哈哈大笑幾聲,“開玩笑的哩,叫我桐木就行,都這麽叫。真是,明明是老熟人了,卻跟認識新人似的。”


    窗外的緋紅褪去,一絲絲魚肚白露出,春野療養院中的病人,無論在幾樓統統恢複了原貌。原本看不到一個人的一層,一下多出了十幾個穿著病號服,來來迴迴跑動的男女老少。


    “快快快,把桌子上的油筆給我!”桐木對初九說道,並趕緊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用訂書器裝訂的本子。


    “做什麽這樣急呀?”初九問。


    桐木接過筆,瞄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在本子上記錄下了時間。


    “白天越來越短了,黑天則越來越長,昨天的白天大約是四個小時二十二分鍾,按照這段時間我記錄下的規律,今天的白天大概隻有四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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