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憂突然睜開了眼。


    心間不知為何傳來一陣心悸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於是他從地上站了起來,伸出爪子,撓了撓頭。


    爪子?


    還有我為什麽是趴跪著的?


    察覺到一絲不對勁的葉無憂,扭頭看著那潔白的毛絨絨狐爪,再看向自己的身體,八條狐尾在身後飄蕩。


    或者說,應該是九條,隻是那第九條尾巴有些虛幻,介乎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仿若還未成型。


    葉無憂腦海裏嗡的懵了一下,然後鬼使神差般的,試著搖了搖尾巴。


    九條狐狸尾巴輕輕搖曳。


    哎,你別說還挺有意思……


    有意思個得啊!!!我為什麽變成一隻狐狸了啊?


    心間那陣心悸的感覺愈發濃厚,隨後,葉無憂感覺自己的身體仿若無意識般向著前方走去。


    他走出了山洞,入眼,是一片充滿生機綠意的廣闊草原。


    風起,無垠的草海泛起一陣如浪潮般的波紋。


    但葉無憂沒有看向這美麗的風景,他的視角不自覺的往上抬,往上抬,最終兩隻碧綠如同寶石般的眼眸望向了天空。


    天空突然暗沉了下來,伴隨著轟鳴的雷聲,天色變化的愈發恐怖。


    恐怖昏暗的天空此刻如同一張磅礴畫卷,但卻從其中被人生生撕開一般,緊接著露出一抹猩紅。


    狐狸死死的盯著天空,九條狐尾在身後舞動,從它身上散發出一陣強大的氣息。


    但它的身形愈發不安,它發出嘶鳴,似乎是想要威懾什麽。


    可最終,天空那一抹猩紅卻愈發的清晰了,逐漸顯露出了全貌。


    最終,那一抹猩紅倒映在了他的眼眸之中。


    ……


    “葉兄,葉兄……”


    聲音在葉無憂耳畔響起,忽遠忽近。


    葉無憂睜開了眼,有些茫然的望向一旁。


    錦袍男子蹲坐在一邊,手裏拿著一塊料子給自己腦袋上包紮,邊角泛白的錦袍上多了一抹撕碎的裂痕。


    “你醒了?治療很成功,雖然你瞎了一隻眼,但是我們活下來了。”錦袍男子嘶啞咧嘴的笑著。


    葉無憂先是迷茫,但感覺到視線的變窄,以及意識到方才發生的事情後,瞬間顧不得傷勢,直接從地上蹦了起來。


    他目光望向四周,先是瞧著那些“死而複生”的修行者此刻已然盡數化為枯骨,內心稍稍鬆了口氣。


    看起來事情解決了?


    但當他看向錦袍男子,目光微微一頓。


    對方怎麽還在?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腦海內浮現,難道這地方那鬼東西還在?


    但仔細感受了一番,發現再也察覺不到那詭異的氣息,葉無憂神色才微微平緩。


    他不知道為何錦袍男子作為一個“死人”,如今為何還能存在,但眼下也沒功夫管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身上的腐爛已經消失,也沒有缺胳膊少腿的。


    除了……


    他摸了摸纏繞在臉上的那破綢緞,感受著右眼的一片昏暗,暗暗歎息。


    所以,自己方才應該沒死吧。


    如果死亡的話,自己的眼睛應該是能夠恢複的。


    也好,至少不用浪費一條命了。


    隨即,葉無憂看了錦袍男子一眼,當即頭也不迴的轉身朝水井走去。


    錦袍男子一愣,然後從地上爬起來屁顛屁顛跟上。


    對方的神情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短短一段路不住的發泄心中的想法。


    “葉兄,你剛才是真的恐怖,我都躺地上等死了,你不知道怎麽就衝天而起跳的老高,把那眼珠子給活生生吞了。”


    “你現在身子有什麽不舒服麽?比如肚子疼想出恭……別這麽看著我,我隻是想知道那東西能不能被你拉出來。”


    “惡心?那咋辦呢,畢竟那東西是我千幻門至寶啊……”


    “算了算了,經此一役能活下去就不錯了,至寶沒了就沒了吧……”


    錦袍男子絮絮叨叨的說著,葉無憂麵色平靜的走著,好像是聽了,又好像沒聽。


    很快,兩人到了水井邊。


    從這跳下去,就能迴去了。


    葉無憂看了正準備一躍而下的錦袍男子一眼,一路無言的他突然開口,神色緘默。


    “你出去後有什麽願望麽?”


    “願望?”錦袍男子撓了撓頭,然後拄著下巴思索道。


    “沒啥願望吧,寶物也沒了,短時間想重建千幻門也不可能,屆時隨便找個山野先呆著努力修行唄。”


    “等出去後,我做東,葉兄你我二人好好喝一頓,我跟你講講我以前的事。”


    “說實話,我以前是真該死啊,做了很多畜生事……可老天爺就是這樣,像我這種惡事做盡的人反而活了下來,好人卻死了,嘖,你說這是不是很離譜……”


    【一個死人,與他廢什麽話,不妨再殺他一次……】


    葉無憂聽著錦袍男子絮叨的話語,罕見的沒有打斷,隻是默默點了點頭,然後朝著井中一躍。


    “等等我。”錦袍男子隨即跟著跳了下去。


    兩人的身形如同先前一樣,先是緩慢下沉,隨後葉無憂感受到了一層如同薄膜般的障壁。


    但這一次,這層薄膜並沒有阻攔他,他輕鬆無礙的通過了。


    這一層薄膜屏障,它的作用似乎隻是將生者與死者隔開而已……


    水中沒有一絲波動,耳畔也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葉無憂迴頭望了一眼,神色先是訝異,但隨後眼中有些明悟。


    錦袍男子此刻站在水裏,站在另一端,他雙手不斷的拍打,但卻仿若有一層透明的屏障,把他生生隔斷。


    “這什麽東西?為什麽我過不去?”


    他不斷拍打著,最後甚至用上了神通術法,點點光彩在水麵中炸開,但卻無濟於事。


    錦袍男子的目光看著另一邊的葉無憂,想要求救,但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對方此刻正安靜待在另一邊,眼眸平靜的望向自己。


    瞧著葉無憂的目光,他的眼中終於露出一絲恐懼,但隨後麵色一頓,低頭望向自己的身體。


    隨後,他抬頭,臉上的神情慢慢變得複雜起來。


    他張了張嘴,渾身顫抖的說出一句話語。


    “葉兄,你說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但聲音無法傳遞,隻有腐爛的井水灌入他的身體。


    華貴的錦袍不知何時沾滿了淤泥與血腥,黏膩的屍水及腐肉順著水流一片片從自己身體上剝落。


    他顫抖的抬起雙手,卻看見了森然白骨。


    他想起來了。


    錦袍男子終於想起來了。


    塵封的記憶在他腦海中解鎖,屠村,上山,直到遇見葉無憂……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個貫穿的洞口還清晰可見。


    “哈哈,哈哈……”他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但剛一張嘴,水就灌入他的身體。


    他顫抖的伸出那已經腐爛的手,然後重重的,在那看不見的屏障上,寫下了一行黑紅相間的字。


    那是一個地址。


    隨後他指了指這個地址,又指了指葉無憂,已經腐爛的麵容上露出了不知是憤恨還是坦然的情緒。


    然後,他死了。


    和那些死去的修行者一樣。


    葉無憂平靜的看著,從始至終他都清楚對方已然是一介死人。


    他目光默默看向那錦袍男子最後留下的地址,記在了心裏。


    那地址有什麽,葉無憂不知道,之後是否有機會過去,也不一定。


    最後,他朝著那具腐朽的遺骸輕輕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向著那抹微弱但又無比明亮的光芒離去。


    死寂而又昏暗的井中,隻餘下一具漂浮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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