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淅瀝而下,窗口外層層疊疊的細碎枝葉蒼翠欲滴。


    阿沅撐著腦袋,眼睛盯著青簷下的雨絲若有所思,他咬咬筆頭,驀地說道,“娘親,我想出去淋雨。”


    晚櫻跪在我身旁研墨,聞言輕笑道,“小公子前幾日剛跌落水潭,幸而沒風寒,眼下再淋雨,恐怕不妥。”


    阿沅站起身,坐到我身旁,搖了搖我的手臂撒嬌道,“娘親,我真的想出去玩兒。”


    我放下手中的書,摸摸他的頭,不想掃他的興致,“不怕風寒?”


    他立刻點點頭,滿眼期待,“不怕,有爹爹在,就算風寒,幾日便好了。”


    “那走吧,娘親陪你。”


    之前我服下前塵盡的解藥,被那偏性折磨得不成樣子,月長老特意囑咐過徵宮,我身子再也撐不住折騰,定要多加照看。


    晚櫻心下著急,阻攔道,“夫人,要不奴婢陪小公子去吧。”


    “無事,淋點雨而已,你去備好浴房,待會兒我帶阿沅去沐浴,祛祛濕氣。”


    我年少時總是流言纏身,活得小心翼翼,想做的事不敢做,想要的東西不敢說。


    眼下我已可以為自己的孩子撐起一方天地,阿沅可以任性做任何想做的事,隻要不出格,我和宮遠徵永遠都是他的底氣。


    “是。”


    隻是我不記得了,多年前的上元節下了場大雨,宮遠徵也是這般突發興致,拉著我淋過一場雨。


    枝葉晃動,歡快的小小身影在雨中穿梭,踩過的小水窪濺起一陣水花,阿沅拉著我的手,笑得明媚。


    我一怔,深埋心底的身影漸漸與之重合,雨絲如綢緞一般飄灑,淋濕了那段模糊的記憶。


    雨水不斷落在阿沅的小臉上,融化成細小的水珠,順著脖頸流淌下來,慢慢浸濕衣衫。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歡悅,閃爍著無盡的純真,蹦蹦跳跳個不停。


    我笑望著他,耳邊的風好似都柔和起來。


    夜幕漸漸攏下來,烏雲逐漸散去,山穀仿佛被洗盡了塵埃,煥發出清新又寧靜的氣息。


    徵宮大門打開,濕潤的地麵映出燈火斑駁的光影。


    宮遠徵輕抬錦袍,快步走上台階,一踏入偏殿便瞧見我半跪在榻邊,替阿沅擦拭淋濕的發絲。


    他吩咐下人將食盒打開,取出薄荷桑葉湯,“你沒事吧?”


    “我沒事,爹爹。”阿沅笑得開心,眼神靈動如星。


    “我沒問你。”宮遠徵從晚櫻手裏接過綢緞沐巾,輕握住我的手臂,將我拉起身。


    “給小公子擦頭發。”他吩咐身旁的侍女道。


    見我全身淋濕,他眼底閃過一絲疼惜,拿過晚櫻遞來的薄荷桑葉湯催促道,“先把這個喝了。”


    “先給阿沅喝吧。”


    他將湯碗強行塞進我手裏,“下人會照顧他,你先喝。”


    阿沅眨了眨眼,輕“嘖”了聲,“爹爹,你可有些偏心了。”


    宮遠徵也不理他,將手裏的沐巾展開,裹住我的發絲,輕輕擦拭,“可千萬不要風寒了。”


    桑葉湯的熱氣上湧,也遮不住他眼底的擔憂,我抬眸瞥一眼,“沒事,風寒不是還有你嗎?”


    “我又不是神仙,若你真的風寒了,隻能讓你快些好,受罪的不還是姐姐。”


    我將飲盡的湯碗遞給晚櫻,撫上他的手道,“我來吧。”


    “別動。”他眸中染上薄怒,不肯讓我接過沐巾,“你這身子怎麽能陪阿沅淋雨呢?”


    “為何不打發晚櫻去醫館尋我?”


    他並未責怪阿沅想淋雨,隻是擔心我會風寒。


    墨眸裏情緒翻湧,他繼續細致地擦拭我的發絲。


    我聞言望向別處,半晌輕聲道,“你身上不是還有傷嗎?你又不讓我看,我也不知恢複得如何了。”


    他擦頭發的動作一頓,眸光下移,落在我略顯蒼白的臉頰上,“我沒事了,姐姐,下次一定要打發下人去尋我。”


    “還可以有下次嗎?”阿沅的小腳在榻邊晃悠,剛飲下桑葉湯,期待地望著我們。


    宮遠徵偏頭“警告”道,“下次這種事找爹爹,你娘親要是出事,你就等著挨揍吧。”


    “知道了。”阿沅答得幹脆,小臉白白嫩嫩,笑起來梨渦點點。


    浴房內熏香悠悠,淡淡茉莉味道浸入夜色。


    晚膳因淋雨而耽擱了,阿沅鬧著肚子餓,沐浴後就跟著侍女去用膳了。


    我靠在岸邊,溫泉蒸騰的熱氣縈繞在周身,忽而放鬆下來,腦海浮現出方才宮遠徵憂心的神色。


    從年少相識,走過多年光陰,雖意外錯失記憶,可心底的那道身影好似從不曾變過。


    我心心念念的人一直是他,始終是他。


    浴房的門被推開又合上,宮遠徵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姐姐,你還沒好嗎?我擔心你沐浴太久會頭暈便擅自進來了。”


    “我沒事,馬上就好。”


    他肘彎裏搭著我的寢衣,“晚櫻帶阿沅去用膳了,寢衣給你放在衣桁上了。”


    “好……”我猶豫一瞬,接著開口道,“阿徵。”


    他轉身剛要推開門,聽到我的輕喚立即迴過身,“怎麽了,姐姐?”


    “我想起來了一些往事。”


    宮遠徵眉峰蹙起,神色一滯,“你恢複記憶了?”


    “沒有完全恢複,我隻想起了老宮主和瑜夫人去世之前的事。”我垂下眼眸,心底被酸楚和愧疚反複拉扯,明明不是個愛哭的人,此刻卻莫名想掉淚。


    “阿徵,我想起自己從前是喜歡你的。”


    他眼底泛起霧氣,唇角微微下垂,哽咽一聲,“姐姐要是以後也能喜歡我就更好了。”


    “我會等你的。”


    可眼下我好像已對他有了些說不清的情愫。


    “阿徵……“


    “嗯?”


    “你一直都喜歡我嗎?”


    他聞言彎起眉眼,雖然說過很多次,但還是悄悄羞紅了臉,“當然,不止喜歡。”


    宮遠徵頓了頓,想起前幾日問他有沒有恨過我,他眸光柔和下來,“恨過你,也很愛過你。”


    “而且會一直愛你。”他心尖發酸,倏地紅了眼眶,“哪怕最後姐姐也不會再喜歡我,此生我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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