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宮正殿,輕紗帷幔浸潤窗外的月光。


    阿沅窩在我懷中,睡得十分香甜。


    正殿的門被悄悄推開,皎泉常服在榻邊站定,柔和目光落在我的側臉上。


    修長指尖輕撥開帷幔,宮遠徵輕手輕腳地坐下身,抬手給阿沅掖了掖被子。


    時隔數年,徵宮終於不似他年少時那般清冷孤單。


    阿沅翻了個身,闔眼斜枕著我的手臂,眉眼舒展,唿吸清淺。


    宮遠徵撇撇嘴,輕聲喃喃道,“你小子又占了我的位置……”


    他歎了口氣,將手臂撐在榻邊,俯身注視著我的睡顏,月光從窗扉傾瀉進來,凝在眉宇間的淡淡憂愁映進他眸光中。


    “忘了就忘了吧,姐姐。”


    今日月長老來醫館找過他,說長老院古籍醫書頗多,想試著解除掉我服下的前塵盡。


    宮遠徵抬手給他倒了杯熱茶,半晌也未作聲。


    “徵公子,不希望冷商憶起往事?”月長老試探著問道。


    宮遠徵抿了口自己杯中的冷茶,纖長眼睫低垂著,看不清他眼裏的情緒,“也許她忘卻舊事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姐姐背負太多了。”他將茶盞放迴桌案上,“隻要把她留在身邊,我就知足了。”


    月長老唇角微勾,清淺笑意在眸中暈開,“如此也好。”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冷商從控鶴院買迴來的縈風,還身在宮門。”


    宮遠徵眼底閃過一抹厲色,“區區麵首,姐姐又怎會真的動心。”


    青絲滑落肩頭,宮遠徵抬手輕輕撫平我的眉宇,輕柔的吻落在臉側後他微微起身。


    可視線無論如何也挪不開,時間仿佛靜止,他忍不住再次靠近,雙唇輕輕貼上唇瓣,帶著一絲涼意和無盡的柔情。


    阿沅被他滑落肩下的青絲撓醒,睡眼朦朧地揉了揉眼睛,“爹爹……”


    宮遠徵急忙抬手捂住他的嘴,眼神警告他不許出聲。


    阿沅識趣地點了點頭,宮遠徵才放開手,他坐起身攤了攤手,似乎在問“爹爹做什麽”。


    宮遠徵這才想起正事,急忙掀開帷帳,將方才帶來的婚書從榻邊的桌案上取來。


    他扭開印朱,湊近我落在錦被上的手,而後輕捏住我的指尖印上丹泥。


    阿沅迷蒙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蹙眉不解,直到宮遠徵展開婚書,放至我的指尖下。


    “爹爹!”他瞪大眼睛,輕唿出聲,又立即捂住自己的嘴,低聲說道,“娘親不知此事,她會生氣的。”


    “你想不想我與你娘親都待在徵宮?”


    “想……”


    “那就別出聲,此事你知我知,不讓她知曉就行。”


    話落,阿沅還有些猶豫,思索片刻眼眸漸漸清亮起來,頓時睡意全無,“十隻蠱蟲。”


    “你小子趁火打劫是吧?”


    “娘……”


    阿沅沒未說完,已被宮遠徵眼疾手快地捂住嘴,並抬手指了指他,不讓他出聲。


    他得意洋洋地衝宮遠徵挑了挑眉,小手比劃了下“十”。


    “行。”


    這話近乎從牙縫中擠出一般咬牙切齒。


    阿沅拉下宮遠徵的手撇撇嘴,沒再阻止。


    他瞥一眼我安睡的神情低聲嘟囔道,“是爹爹不讓我說的,娘親以後怪他就不能怪我了哦。”


    長老署名的地方落上我的指印,宮遠徵心滿意足地打量著婚書,唇角忍不住上揚,“這下好了。”


    “姐姐跑不掉了!”


    “什麽好了……”滿是睡意的呢喃一落入耳中,父子倆皆是一驚。


    我蹙眉,眼眸微微張開,榻邊燭火微柔的光影裏宮遠徵的五官漸漸清晰。


    他怔了怔,將手裏的婚書慌張地藏至身後。


    我手肘撐在軟榻上坐起身,打了個哈欠,目光迷離,“阿沅,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見我連眼神都不曾分來,宮遠徵失落地垂下眉眼,“我還坐著呢,看不見我嗎……”


    下一瞬蔥白指尖便伸到了他眼前,“拿出來。”


    “什……什麽?”他心虛地抿了抿唇。


    “我都看到你藏了。”我偏頭看向他身後。


    “沒……沒什麽。”


    許久沒有好好睡一覺,我仍困意十足,“徵公子,你應該清楚自己不是我的對手,要讓我動手嗎?”


    “說得好像你真的能對我動手一樣?”他臉色冷下來。


    宮遠徵好似忘了,我服下前塵盡醒來後第一次相見,我就動過匕首,當時他還不惜以命威脅,不肯讓我離開正殿。


    我眸色一沉,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加重力道。


    他吃痛,肩膀微微顫抖,卻沒有掙脫,隻是輕撫上我的手,“痛,姐姐……”


    不知為何,一聽他喚我“姐姐”,我便會忍不住心軟,下意識鬆了幾分力道,那種心疼好似成為了融進骨血的本能。


    阿沅見狀立即在榻上跪起身,抱住我的手臂急道,“爹爹沒藏什麽,他隻是把婚書從長老院取迴了。”


    那日在角宮正殿外,他隱隱約約聽到了幾句我們的對話。


    我沉聲道,“給我。”


    “你先放手,真的很疼……”


    我慢慢鬆開指尖,宮遠徵揉了揉手臂,或許是真的被我弄疼了,眼底暈開些許霧氣,半晌才遞了過來。


    細致打量一番,我的目光最後落在長老署名的地方,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終是什麽也沒有說。


    “娘親,外麵下雪了,可不可以留爹爹在正殿過夜?”阿沅機靈地瞥一眼宮遠徵失落的眉眼,“偏殿太冷了。”


    “喚晚櫻多加一盆炭火吧。”我將婚書遞還給宮遠徵拒絕道。


    阿沅挪動身子阻止我下榻,“外麵風雪愈發大了,爹爹來迴走動會風寒的。”


    畢竟剛要了宮遠徵十隻蠱蟲,不得不為他說話。


    “算了,阿沅。”宮遠徵握了下拳,無奈過後語調染了些自嘲。


    阿沅知我一向心軟,小手拉住我的手臂搖了搖,期許地望著我,“我想與你們一起睡,求求你了,娘親。”


    我見宮遠徵眼眶紅透,心口倏地泛起一陣鈍痛。


    我的記憶忘卻了關於他的所有,可身體的本能反應卻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我們曾無比相愛過。


    他摸了摸阿沅的頭,啞聲安慰道,“時辰不早了,阿沅早些睡,爹爹先走了。”


    宮遠徵雙肩耷拉下來,剛要起身被我喊住,“阿沅說的對,要不你留下來吧。”


    阿沅聞言眼尾弧度微微彎起,“娘親最好了!”


    他站起身,邁到軟榻最裏麵,拍了拍錦被道,“爹爹,你睡外邊吧。”


    宮遠徵身形一頓,空落落的心口似乎又立刻被填滿,“可以嗎,姐姐?”


    “嗯。”我向後撤了撤身,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待換好曇花寢衣,他在榻上躺下身,阿沅已唿吸均勻,白嫩的小臉一片恬靜,睡得酣甜。


    宮遠徵側過身習慣性抬起手,指尖剛要撫上我的腰身,忽而止了動作。


    他垂下眼眸,輕歎口氣,收迴了手。


    我微微迴身說道,“我有些風寒了。”


    他一聽當即撐起身,細長溫潤的指尖撫上我額間,“怎麽沒讓晚櫻去醫館尋我?”


    我抬眸凝著他焦急的神色,“無礙,侍衛說你在見客,晚櫻便請了莫山先生來。”


    那時正好月長老來了醫館。


    “阿沅今夜也是偏要留下來的。”我迴避他的目光道,“我本擔心將病氣渡給他,不想他睡在正殿。”


    宮遠徵聽懂了我的言外之意,不讓他留下,也是擔心他沾染風寒。


    他重新躺下身,修長有力的指尖攏住我的腰,將我翻過身麵對著他。


    “你……你做什麽?”我一驚,伸手抵住他的胸口。


    “阿沅身上還有傷,姐姐麵向著我睡吧,盡量別讓他沾上風寒。”他定定地凝視著我,一邊笑,一邊收緊懷抱,“我身強體壯的,不礙事。”


    靜默片刻,我悶聲道,“疼嗎?”


    “什麽?”


    我指尖碰了下他手臂的寢衣,又馬上縮了迴去。


    “說實話,很疼,我怎麽不知道姐姐手勁如此之大的。”


    失去記憶前的我哪舍得這般對他。


    “我從前有沒有傷害過你?”我抬起頭,看著他溫柔的眼眸。


    宮遠徵神情微斂,“沒有,你還救過我,救過宮門。”


    “真的?”


    他收緊手臂,將我按進懷中,“真的。”


    “我好困,姐姐,好久沒睡個安穩覺了,我們早些歇息吧。”


    沉默半晌,我又問道,“我們何時成婚的?”


    “五年前。”


    “那何時和離的?”


    “……”宮遠徵喉結滾動一聲,“也是五年前。”


    “為何和離?”


    “你喜歡上了控鶴院的麵首,不要我了。”


    我猛地抬起頭,“怎麽可能?”


    宮遠徵勾起唇角,睜開了眼,“姐姐是說不可能不要我?”


    “我可沒這麽說。”


    雖然我不記得他了,可姿色在前,神儀明秀,眉目疏朗。


    我又不瞎。


    見慣了此等容儀,怎會輕易愛上別人。


    “所以我們到底為何和離?”


    “為了宮門,哥哥與我們一起設計鏟除奸邪之人。”


    “原來如此。”


    睡意襲來,宮遠徵複又闔上眼。


    “我還想問……”


    “你再不讓我睡,我可就不止抱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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