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抽搭搭的哭聲傳出醫館,守在門外的晚櫻悄悄紅了眼睛。


    阿沅滿臉淚水,他自出生以來雖也大錯不犯,小禍不斷,但每次都會主動承認錯誤,坦誠道歉。


    但偏偏這次耍起了性子,無論我怎麽勸解,也不肯認錯。


    “阿沅,娘親晚些時候跟你解釋,但現在你必須向……”我頓了頓,斟酌著稱謂,還不知宮遠徵是否會歡喜這孩子,於是思索道,“向徵公子道歉。”


    他仍舊搖頭,嘴裏嗚咽不停,“不要……他欺負你……”


    “那我以後不會再應允你出入醫館。”


    他聞言立刻止了抽泣,但仍十分委屈,半晌掛著淚滴的小臉抬起來,哽咽讓他說話斷斷續續,“那我能……先問……問個問題嗎?”


    “你說。”我抬手撫了撫他的背。


    他迴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宮遠徵,眸中又蓄滿淚水,“他是……是我爹爹嗎?”


    宮門之中與他同輩的孩子裏隻有小金商願意陪他玩,他曾問過我,為何有些孩子恥笑他是沒有爹爹的野孩子。


    聞言我倉促地低下頭,眼淚一滴滴融進衣裙。


    須臾微微偏身望向宮遠徵,他神情已有些恍惚,顯然還未從方才的驚異中緩過神來。


    但似乎也在等一個答案,雙眸早已猩紅。


    我擔心宮遠徵因恨我而不與他相認,讓他失望,遲遲未語。


    阿沅見我一直沒有迴答,慢慢抬起小手抹去了我下頦的淚,“別哭,娘親,阿沅不問了。”


    自阿沅出生後,我一直無比慶幸宮門有後山,在花公子、雪公子、雪重子和月長老的陪伴下,他過得還算快樂和自在。


    他轉過身要向宮遠徵走去,被我握住了雙肩,“是……他是爹爹。”


    宮遠徵闔了闔眼,滾燙落在墨青錦服的心口處,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阿沅對我點了點頭,而後吸了吸鼻子,走到宮遠徵麵前時臉上還頗為不服氣。


    “對不起……”


    宮遠徵上前邁了一步,望著眼前這張布滿淚痕的小臉,掌心逐漸收緊,溫熱越落越多。


    我見他抬手要摸阿沅的頭,下意識上前將阿沅攬在身後,這已經成為我這些年的本能反應。


    宮遠徵在我眼裏捕捉到了清晰的戒備,似乎十分介意他觸碰阿沅。


    他靜靜地注視著我,眼神複雜,心疼我獨自撫養阿沅的不易,生氣我相瞞此事,又夾雜著我警惕他靠近的不滿。


    宮遠徵見我神色驚懼,也擔心阿沅一時之間很難接受他,於是未再上前,而是把晚櫻喊了進來。


    “天色不早了,帶阿沅迴徵宮用些晚膳。”


    晚櫻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謹慎地看向我,見我點頭,急忙應道,“是,徵公子。”


    阿沅也沒再任性,跟著晚櫻出了醫館,在她合上門之後憤憤道,“欺負我娘親,下次還摔爛你的藥瓶!”


    晚櫻連忙阻止他說下去,“小公子萬萬不可,您這次已闖下大禍了。”


    阿沅臉上的委屈已全然不見,揚起小臉抱臂道,“我有爹爹了!這算什麽禍事。”


    晚櫻看著他歡歡喜喜跑出醫館的背影,歎了口氣,“二小姐可該怎麽辦……”


    醫館內安靜下來,我抿了抿唇,“對不起,阿沅不懂事,我替他再向你道個歉。”


    宮遠徵麵色陰沉地站在原地,眸中似有一股壓抑的怒火,“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


    “再沒有了,除了阿沅,我沒有其他事瞞著你了,阿徵……遠徵。”


    顯然我的解釋全然不足以平複他的怒氣,宮遠徵雙眸森然,臉色愈發陰鬱。


    他上前一步,我不自覺地後退一步,直至身子倚上裏屋的門扉,退無可退。


    宮遠徵在我身前站定,死死地盯著我,我不禁憶起他離開宮門那日最後留下的眼神。


    也與此時一樣,充滿恨意和無可奈何的掙紮。


    “宮冷商,你對我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你一直在騙我!”他腦海中滿是我方才戒備他靠近阿沅的眼神,眼底怒意又重了幾分。


    我抬起手想握住他的指尖,猶豫一瞬後又緩緩放下了手,他對我該是隻剩下恨意了吧。


    “利用李雲祉之事,我無可辯駁,待手刃他……”我緩了口氣,才勉強能說下去,“阿沅長大,我便去向老宮主和瑜夫人賠罪。”


    他聞言眸光顫了顫,鼻息忍不住發酸。


    我渾身冰冷,蝕骨的痛意讓喉間湧上幾分腥甜,聲音嘶啞少許,“至於阿沅,更不是有意瞞著你的。”


    我攥緊掌心,努力平複情緒解釋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想讓阿沅知道他的爹爹對娘親恨之入骨。”


    “我也不知這五年你心裏是否……是否已有了她人。”我抬眸看向他,想起阿綺明媚的笑容,失落攀上眉宇,“如若有,我不想這成為你的牽絆,更不想阿沅再一次失去好不容易迴到身邊的爹爹。”


    宮遠徵見我周身發抖,尚未釋懷的恨意最終戰勝理智,強忍住了想要擁住我的衝動。


    我強壓下心底的起伏,胡亂地拭去臉上的淚水,走過他身旁去博古架上翻找藥瓶。


    宮遠徵不知我要作何,待他轉過身,我已握著前塵盡來到他麵前,隨後毫不猶豫地抽出了他腰間的短刀。


    鮮紅在我掌心暈開,刀刃尚在淌血,宮遠徵的眼睛忽而瞪大,緊張道,“你作什麽?”


    “我查過長老院的檔案,古籍記載前塵盡如若融合所恨之人的血……”我忍住哽咽,眼底是難言的不舍,“今生今世都會忘卻此人。”


    “無藥可解。”


    再抬頭時眸中染上絕望的苦澀,“你可以忘記我,另覓良人,歡喜長生。”


    十五歲失去雙親,種種證據將兇手指向所愛之人,被噬心蠱控製心智而把愛人打下風川崖。


    好不容易失而複得,卻至始至終被隱瞞兇手,五年過去那恨意也未能消解。


    他聽我說完後不僅沒有消氣,眼中的恨意反而愈發冷沉,“忘卻你?你想讓我忘記你妄圖解脫?”


    宮遠徵拽住我的手腕,手中的前塵盡被摔落在地,“做夢!”


    “我要你清醒地受折磨。”他轉身猛地推開裏屋的門,待門再次合上,我已摔落軟榻。


    “我要你永遠記得我的痛苦。”他一步步走過來,眸中染上吞噬理智的瘋狂,“永遠也別想逃脫內心的煎熬。”


    我剛要掙紮著起身,手腕已被摁在榻上,苗疆那夜的荒唐湧上腦海,心裏十分抗拒。


    我對他的感情從未變過,不想因此被摧殘殆盡。


    宮遠徵耳畔傳來我細軟的哽咽聲,手上不禁鬆了幾分力,他看出了我眼中的抗拒,微微垂眸,半晌啟唇道,“沒有別人。”


    “什……什麽?”


    “我心裏沒有別人。”他心口墜痛,眸中不自覺地泛起漣漪,“但確實無法不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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