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月之時,冰寒侵心。


    宮遠徵一早便在徵宮院內侍弄花草,遲遲未見我的身影,他向守在偏殿外的晚櫻問道,“二小姐還未晨起嗎?”


    “是。”晚櫻恭敬行禮道,“要叫醒二小姐嗎?”


    “不用。”宮遠徵放下手裏的木勺,“她在徵宮想睡到什麽時辰都可以,不必打擾她。”


    晚櫻唇邊含笑,“是,徵公子。”


    話落我打開門,掩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宮遠徵擦了擦手走過來,湊近我耳邊低聲道,“昨晚是蝕月之時嗎?”


    我點了點頭,眉眼間滿是疲倦,忽然常管事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由遠及近尤為歡暢,“賀喜二小姐!”


    我和宮遠徵對視一眼,心中莫名升起些許不安,猶豫半晌道,“喜從何來呀,常管事?”


    “長老院發出為您擇婚的帖子後陸續收到多家世族的迴帖,花長老特遣老奴給二小姐送來,讓您好生挑上一挑!”


    常管事話落院子裏驀地靜謐無聲,晚櫻蹙眉垂下頭,暗自為自家小姐捏一把汗。


    我許久才迴神幹笑兩聲,連日忙於上官淺一事竟把擇婚拋諸腦後了。


    剛要開口迴絕,常管事瞥一眼宮遠徵愈發肅冷的神情搶先說道,“二小姐不必急於答複,長老們說會陸續邀各位公子前來宮門,讓二小姐過目之後再決定也不遲。”


    我能聽到宮遠徵的後槽牙咯吱作響,他偏頭冷笑道,“二小姐好福氣呀!”


    忽地一陣冷風掠過,我打了個寒顫,這福氣不要也罷。


    常管事擔心我迴絕令他無法交差,說完便將手裏裝滿迴帖的漆盤塞進晚櫻手裏,腳底生風一般離開了徵宮。


    “遠徵。”我扯住他的衣袂輕喚一聲,宮遠徵神色冷冽,嘴上不說,臉上仿佛已經“髒”話連篇。


    見他不理,我隻好開口喚他“阿徵”。


    他果然抬眸看向我,略帶慍氣道,“你上次怎麽跟我說的?你說會跟長老院解釋的,這就是你的解釋?”他咬牙不悅。


    我們二人一前一後走進角宮正殿時上官淺正在給宮尚角斟茶,宮遠徵落座時臉色又青又白,“給我也倒一杯!”


    上官淺瞥一眼宮遠徵的神色便猜出一二,“最近天幹物燥,大家好似火氣都大了些。”


    宮遠徵接過茶後一飲而盡,茶盞落桌時發出“咚”地一聲悶響。


    “徵公子,這是我從大賦城帶來的珍稀白瓷,輕拿輕放些。”上官淺給我也倒了一杯。


    “不就是件茶杯嗎?我賠你就是!”宮遠徵冷哼一聲。


    宮尚角唇角一彎,“遠徵弟弟上次這麽生氣還是冷商被投入地牢的時候,擔心得恨不得前去劫獄!”他凝眉看向我,“你又怎麽他了?”


    我將忘記前去長老院解釋擇婚一事老實交代出來,上官淺神色訝然,“這確實有些棘手了。”


    宮尚角聽後神色一滯,“還有一件事也比較棘手。”


    “什麽事,哥?”宮遠徵抬眸不解道。


    “羽宮的旁支有一位叫宮絮羽的姑娘,你們可還記得?”


    我思索片刻並未想起,“誰呀?”


    宮遠徵心虛地清了清嗓子,上官淺瞥一眼他垂眸喝茶的樣子,眸中閃過一絲狡黠,“這姑娘是誰呀?”


    宮遠徵似嫌她多事,狠狠地剜了上官淺一眼,“你又不可能認識,問那麽多幹嘛!”


    他神色緊張,指尖不住輕叩杯身,我忍不住好奇道,“哥哥為何突然提她?”


    “她母親也出自後山風宮,容貌與冷商有幾分相似……”宮尚角突然有些吞吞吐吐,宮遠徵立刻接話道,“隻有一二分相似罷了。”


    “所以呢?”我暗暗覺得他們倆有事相瞞。


    宮尚角看了看宮遠徵不安的神情,“宮絮羽的父親近日向宮門嫡係求親,望結良緣。”


    “她要嫁給誰,公子羽還是哥?”宮遠徵蹙眉疑惑道,他似乎確實不知此事。


    上官淺臉色一變,“角公子還有納妾的心思?”


    自上官淺被我們揭穿為無鋒細作後,宮尚角一直對她冷臉相待,此時他卻立刻反駁道,“不是我!她說……她說想做遠徵弟弟的新娘。”


    宮遠徵大驚失色,“我?我還未及弱冠呢!”


    “她與你同歲,得知你明年及冠,於是央求其父……”宮尚角的解釋我已然聽不進去,從宮遠徵的神情可知,宮絮羽並非不相識的陌生人。


    待宮尚角說完後我便起身行禮離開了角宮。


    宮門連廊,百轉千迴。


    我腳步匆匆向前走去,完全不理會身邊的宮遠徵,他焦急地追在我身後解釋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竟要做我的新娘。”


    “與我何幹?”我臉色凝重,忍不住說些氣話,“徵公子自己抉擇便是了。”


    “冷商!”宮遠徵握住我的手腕,令我駐足看著他,“我確實與她相識。”


    誰又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不相識的人傾心,“我對她全無印象,所以她是在我離開的那三年與你相識的?”


    宮遠徵瞥開眼睛,手上又加重了幾分力道,生怕我拽開他的手,“是。”


    我手腕處已被他握出紅印,蹙眉掙動幾分,宮遠徵走近一步道,“我自戕那一年,哥看我整日悶悶不樂便帶她來了徵宮……”


    我心口酸澀,忽然有些不忍。


    “她確實眉眼間與你有幾分相似,哥當時很擔憂我再次尋死,才帶她來看我的。”宮遠徵垂眸努力措辭,“我當時神情恍惚,把她錯認做你……”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眶一酸顫聲道,“宮遠徵,你們……”


    “我當時……”他瞥了眼我微紅的眼睛,悄悄莞爾,“抱了她一下,後來也鄭重道歉了,僅此而已!”


    我愣怔片刻,意識到他的小心思後咬牙道,“你……”


    宮遠徵彎起唇角,他剛剛故意將解釋說得曖昧是想看我作何反應,見我果然著急了,心中不免愉悅道,“善妒可不是好事。”


    “才沒有!”我被戳破心思,惱羞成怒道,“放手!”


    他拉著我的手腕又拽近幾分,連廊上冷風輕掃,我們幾乎擁在一起,“可是我喜歡。”宮遠徵明澈的眼眸滿含笑意,不遠處的晚櫻將頭又埋低幾分。


    我氣他故意耍心思,口不擇言道,“我現在就去長老院擇婚!”


    “你敢!”宮遠徵沉聲慍怒道,“那我及冠便立刻娶你!左右不過三四個月,總比你那些素未謀麵的公子來得快些!”


    “我不同意,你還能強娶不成?”我拚命掙脫他的手,“鬆手,很疼!”


    宮遠徵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力道重了些,連忙鬆開我的手腕。


    我對他的戲弄十分不滿,“你有你的羽小姐,阻撓我做什麽?”


    宮遠徵聽後眸色一沉,他攬住我的腰湊近低聲道,“你最好不要在擇婚一事上惹惱我,否則我可保證不了自己會做出什麽!”


    我在他暗淡的眸中嗅到一絲危險,但仍不願輕易低頭,“你無恥!”


    “你以後會知道‘無恥’在我們之間可不算詛詈的話。”他盯著我的薄唇,喉結悄然滾動一聲。


    我聞言愣怔地看著他,耳尖通紅,一時竟忘了反駁。


    “宮冷商。”一道稚嫩的童音從不遠處傳來,商宮的三公子,也就是宮紫商和我那年幼的弟弟正站在連廊中央望著我們,身邊是他的管事侍女。


    “果然是你。”他撅嘴說道,“我爹說你應該迴商宮輔助我這個未來宮主,而不是賴在徵宮!”


    宮遠徵一聽鬆開我,偏頭看向宮泊商稚氣的臉,眉眼間的戾氣嚇得那孩子向侍女身後縮了縮腦袋。


    “你見過你爹?”我抬眸斂起怒氣,上前幾步正色道,“我聽說宮門裏許久沒人見過他了,你竟能見到爹?”


    “當然了,一炷香之前剛剛見過。”宮泊商得意地笑了笑。


    我指尖悄然收緊,忍下恨意淡淡道,“他在哪?”


    “他就在……”宮泊商剛要開口,身旁的侍女急忙捂住他的嘴,她慌忙跪在地上,“商公子年幼,胡言亂語,還請二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宮泊商雖年紀尚小,但自幼被嬌寵得蠻橫無理,他抬手便打了那侍女兩個耳光,“誰讓你碰我了,下賤東西!”


    宮遠徵走到我身邊,抱臂看著宮泊商譏諷道,“難怪商宮日漸沒落,有你和你那整天追著金繁到處跑的姐姐,不衰敗才怪呢!”


    “你說什麽!”宮泊商指著宮遠徵,“我以後跟你一樣是一宮之主,你竟敢這麽對我說話!”


    稚嫩的語氣讓人忍俊不禁,但宮泊商身旁的侍女卻被這話驚得渾身顫抖。


    “你知道我是一宮之主?”宮遠徵冷笑一聲,起了逗弄的心思,“你以後若是再敢對你冷商姐姐蠻橫無理,我就偷偷把你抓到醫館做藥人,整天與老鼠、蟲子、蛇蠍為伴,喝最烈的毒藥,讓你瘋聾瞎啞,痛不欲生!”


    宮泊商聽了雖目露怯意,但仍不肯作罷,“她是我姐姐,我讓她做什麽她就得做什麽!”


    我眯起眼睛,不怒反笑道,“我聽說後山的異化之人最喜歡把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孩子當玩物,剝皮抽筋喝血,你這輩子都休想再見到你爹和姨娘!”


    果然宮泊商聽完我的話懼怕不已,撇了撇嘴後失聲痛哭起來。


    我又上前幾步,侍女嚇得深深埋頭跪在地上,“求二小姐莫與商公子計較,他年幼失言!”


    “你以後如果再敢對你姐姐宮紫商出言不遜,視若無睹,我和徵公子的話立刻奏效,聽見了嗎?”


    宮泊商臉上還掛著淚,膽怯點頭,他拉著侍女落荒而逃,直至跑出幾步才敢迴頭道,“我這就去找我爹,說你們欺負我!”


    “他最好活著等到我。”我冷笑一聲,心中暗自道,宮流商實在活得太久了,也該為自己犯過的罪惡償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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