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答案,知非道人也是頗為好奇。是以一邊靜靜調息,一邊留神傾聽。


    寧道奇自出場時便泛起的苦澀笑意已然消失不見。在生命的最後時光,寧道奇心裏隻剩下了從容安詳。縱然心脈斷裂,一身精湛的道功卻仍舊賦予它舉動如常的行動能力。


    “為什麽?”寧道奇的聲音虛弱無力,卻有著難以言說的坦然:“自貧道被你們設計,落下把柄,嘿嘿,從此俯首帖耳,差不多得有二十來年的光陰了吧。二十年的時間,嘿,卻不知對貧道來說,那是多麽漫長的煎熬。不管怎麽說,貧道都是個道士啊。”


    想來是傷勢過重,寧道奇說了這幾句話,便要停下來喘息一陣子:“如今好了,今日一役,佛門大敗虧輸,沒落已是必然。貧道也是了了心結,咳,咳咳,這一下子,不過是貧道對佛門的一點心意,略作迴報。怎麽樣,無憂老禿驢,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無憂和尚可真是憤怒了,道:“你便不怕老僧講你的醜事宣揚出去……”


    寧道奇奇怪地望著他,道:“若是以前那個愛惜羽『毛』的寧道奇,自然是怕的。可是貧道如今沒多少時間的活頭了,害怕著什麽呢?唉,求了一輩子的逍遙自在,無拘無束,卻不想是要死了的時候才真正勘破,唉,殊可哂也。”寧道奇的這幾句話,像是在總結自己,也像是在勸告,知非道人若有所思,沉『吟』不語。


    “你就不怕死後萬人唾棄……”無憂和尚中了寧道奇的一掌,初時還不覺得,到了後來,寧道奇隱藏的暗勁爆發,竟是令無憂老和尚一時間提不起力道,隻能以言語作為手段,許是先前來自知非道人誅殺愛侶靜心老尼帶來的刺激太大,這會子被寧道奇反戈一擊,給氣的昏了頭吧,無憂老和尚的言語大失水準。錯非他是一直與知非道人這邊生死相向,保不得有人會懷疑他也是道家這邊的托兒。


    寧道奇的胳膊還在滴血,他卻渾然不覺。將死之人,還在意什麽?麵對著無憂老和尚的話,寧道奇道:“不就是睡了你們佛門的幾個尼姑嘛,至於一直掛在口中威脅?何況,是你們佛門自己送過來的,還給貧道下了『藥』。”寧道奇的爆料簡直是天雷滾滾,雷得眾人外焦裏嫩。就是一直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傅采林,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忍禁不俊的笑意。至於這人長得太醜,笑起來更磕磣人的事實,大家還是下意識地忽略了吧。


    知非道人也明白了,何以寧道奇一直在為佛門做事,敢情內中還有著這麽一段不為人知,說來也簡直令人無從相信的隱情。便連已經騰出手來,鼎定了大局的,正過來要助知非道人的宋缺、岐暉,也被怔在了當場。


    寧道奇無意再說些別的猛料,倒是讓豎起耳朵聽八卦的眾人好生失望。寧道奇迴轉身子,麵如金紙,冷汗涔涔。然而他的語調卻依舊平淡:“漢王殿下,老道便喚你一聲道友吧。老道此生,多愧道門,今赴黃泉,便請道友替老道向眾位同道賠聲不是,老道拜謝。”說著,又向岐暉道人拱手作揖,隨後帶著淡然的眼神,緩緩向洛水走去。


    知非道人和岐暉等人並未出聲阻攔,葬歸自然,這是對一個真正的修道人的尊敬。無疑的,此時的寧道奇,已經有了讓大家尊敬的資格。就見著寧道奇一步步地走進洛水,月『色』下,流霜映水,寧道奇的軀殼在洛水中一點點下沉,下沉,直至消失不見。


    石青璿上來,扶起知非道人,微紅的眼眶,卻是一言不發。宋缺和岐暉走上前來,道:“漢王殿下久戰,不妨先休息一會兒,接下來的,便交給我們吧。”


    無憂老和尚緩過氣來,隻是內傷卻並不是那麽快就能好的。饒是如此,他依然能發揮出巔峰時的八成戰力。此刻見到宋缺與岐暉,無憂老和尚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什麽。下意識的將目光往那處望去,觸目所見,簡直心驚肉跳!佛門的一幹弟子幾乎都死傷殆盡,還有零星幾個猶在纏鬥,卻也支撐不了多久。目眥欲裂,無憂老和尚一切都明了了。怪不得知非道人明明是作為首領人物,卻要以身犯險,以一敵四。他恨得將嘴唇咬出血來:“好,好得很,這邊是你們的算計麽?老僧記下了。”


    說完這句話,無憂老和尚猛地拔身而起,卻不是撲向直飛到人這邊,反倒是向河對岸縱去。不用說,見到佛門慘敗,無憂老和尚便知道大勢已去。為今之計,便是留得有用之身,徐圖後即。向來有個半步破碎的高手作為威懾,道門也不敢對佛門趕盡殺絕。


    隻是想法不錯,奈何天意不由人。知非道人如何會沒想到這點?在無憂老和尚躍起的那一刻,知非道人的長劍便如流星趕月,脫手而出,唿嘯著『射』向無憂老和尚的後心。緊接著,宋缺岐暉兩位大宗師中的佼佼者也自迴過神來。一個喊著:“禿驢,哪裏走!”,一個唿道:“道友,請留步!”身形電閃,雙雙追了上去。


    無憂老和尚並非普通人物,聽得耳後風聲,便知不妙,無奈之下,隻得迴杖還擊。禪杖與知非道人脫手的利劍交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長劍固然不知被擊飛到了何處,無憂老和尚逃走的速度也是免不了緩上一緩。就這麽一丁點兒的功夫,無憂老和尚再要離開,卻又哪裏來得及?自是被宋缺與岐暉雙雙纏住。不多時,天師道的張天師服下療傷之『藥』,平複了氣血,也上前湊了份熱鬧。與半步破碎級的人物交手,生死搏殺,對這些大宗師來說,無疑是次絕好的機緣。道門的另外兩個大宗師也是按捺不住,上前湊了熱鬧。


    知非道人倒是沒有上前,他此時的狀態,已然不適合與人交手。雖是如此,他也沒忘了正躺在地上的傅采林,上前給了他一掌,算是送其一程。彌留之際,這位來自高句麗的奕劍大師隻有一句話在反複說著:“傅采林一生,無愧於高句麗,無愧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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