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煦不在意這些,也跟他點了個頭,當作迴禮。


    其餘四人則都上前行了跪禮,異口同聲:“叩見聖教護法。”


    丹煦道:“起來吧,帶我們去病人那看看。”


    那些醫者站起,其中有一名年輕人,不過二十上下,一頭銀色短發,漠西壑麵孔,確是漠西壑人少見的單鳳眼,皮膚冷白,體形纖瘦,身著白色長袍,右眼上掛著單一一片的眼鏡。這種眼鏡在中原較少見,但在漠西壑的大臣們中十分流行。


    比頓吩咐他道:“希爾,帶他們去吧。”


    希爾低眉恭順道:“是,老師。”


    希爾拿出了能遮住下半邊臉的麵罩分發給了丹煦三人。


    丹煦接過麵具,希爾解釋道:“這是為了避免被傳染瘟疫,還請二位戴上。”


    商貉不以為意,以他的體製這種小病根本不放在眼內。丹煦與克雅都配合地戴上了麵具。三人出門後繞出了山穀,去了山穀另一麵的地坑。


    雖然山穀不是很大,但按一般人的腳程,也需要一刻鍾左右的時間才能走到。丹煦道:“離得這麽遠,方便你們看病嗎?”


    希爾走在最前麵帶路,他說話的聲音很平和,臉上一直帶著笑,或許是他的臉本來就長那樣:“迴稟護法大人,這也是為了保護醫者的生命安全,從此地建立至今,已經有超過十數位因感染瘟疫而死亡的醫者了。”


    “你們研製的解方呢?”丹煦道:“可有什麽進展?”


    希爾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之前從未有教會之人關心過此事,如今二位大人能來幫忙,臣十分欣喜。可……解方,到目前為止,隻是個擬方,很多藥材十分稀有,而且用量很大,不足以支持整個漠西壑驅除瘟疫。”


    “那也就是說有方向?”


    希爾點頭道:“如果發現的早,我們現在所研製的藥方有很大的幾率可以治愈,但需要花費天價的藥材費用,而且療程至少需要半月的時間,還會出現病人康複了,照顧他的人反被傳染的情況。所以……這根本就是個死循環……”


    希爾的聲音越說越小,可以聽出聲音中的黯然。


    丹煦沒有再問別的,四人來到了安置患者的地坑,隻在門口,便聞到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商貉的嗅覺靈敏,聞著更加刺鼻,他本就沒帶麵具,差點沒被熏暈過去,跑遠了些背過身子幹嘔著。


    丹煦慶幸自己帶了麵具,不過這味道帶著麵具依舊能聞到,丹煦看著希爾還未出聲,希爾搶先解釋道:“應該是有病人離世了,還不止一個。”


    丹煦道:“這個地坑中,有多少人?”


    “近千人。”希爾道:“每天都有運來新的,死掉舊的,沒有具體計數。”


    丹煦忍住了自己想要說的話,她沒有立場去責備希爾或是克雅,畢竟自己是最後知道此事的人,況且之前希爾也婉轉的表達了,你們教會一直沒來管這件事,她對現在的情況,沒有發言權。


    她屏了口氣,想著走下去看一眼內中情況,她有些後悔沒有向小道士討教他的龜息之法,不會遊泳的她,這口氣自然沒有堅持多久,地坑有階梯向下通行,隻走了一半的台階,她就泄氣了。


    越往下走就越臭,丹煦下來前想象過內中的情況,千人的地坑,隻有五名醫生,每天靠著分發的食物而活,讓她想起了南疆封鶴穀的地牢,當真是連仙鶴的翅膀都能折斷的地方。


    可當丹煦真的看到時,那瞬間她竟起了一絲殺意,她不理解皇家的做法,也痛恨著不作為的槐筠。


    她迴頭走了迴去,洞口的三人還在,商貉站的很遠,希爾與克雅站的近些。丹煦笑了笑,對克雅道:“怎麽不跟我一起下去?”


    克雅咬著下唇沒說話。


    希爾維護她道:“護法大人,公主已經去過很多次了,況且她是千金之軀,已經紆尊降貴的夠多了。”


    丹煦的笑臉僵住,慢慢沉了下來,她言辭犀利:“怪不得連個小病都治不好。”


    “你什麽意思?”希爾那張天生帶笑的臉此時看上去十分奇怪,是那種想擺出生氣臉卻擺不出的狀態。


    相比他,丹煦的臉色卻是實打實地再說:老子我生氣了。


    “嗬,我什麽意思!”丹煦嗬斥道:“我不是醫生,但我知道,地下不通風的環境根本不適合病人居住,特別是會傳染的瘟疫!”


    “我來之前還在想,是什麽病可以穿越這漫天的黃沙,可以無視烈日和寒夜席卷數個綠洲,甚至蔓延到了皇城腳下。我現在看到了,我現在知道了,是因為你們的無能!”


    在地坑中,丹煦見到的是比封鶴穀地牢還要幽閉的地牢,一副副鐵鏈圈著滿身潰爛流膿的人,他們看見有人來了,便瘋狂地撞擊著鐵柵欄,口中哀嚎著:救命!救命!


    有大有小,有少有老,有男有女,還有母親抱著自己還在吃奶的孩子,他們麵上身上長滿了似縮小版葫蘆樣的膿瘡,他們用渴求的眼神望著丹煦。


    “你們這樣做,有誰願意來此接受治療?得了病的百姓,為了不來這兒,會選擇隱瞞病情,會選擇逃跑,他們跑去哪兒,就會把瘟疫帶去哪兒,難道你不知道嗎?”丹煦這話是對著希爾說的。


    還有一些,已經沒有力氣再站起了,他們躺在鋪在地上的爛草席上,苟延殘喘著,疼痛讓他們生不如死,身下是滲出的黃色膿液,身上爬滿了老鼠,它們已經等不及了,人還未死先遭了老鼠啃噬,鐐銬空空地套在如柴的腳腕上,仿佛不止是肉體,連靈魂都被銬住了。


    丹煦搬過克雅的肩膀,與她對視。她比克雅略高一些,仰視給克雅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公主殿下上次來看見底下的老鼠了嗎?養尊處優的您認識什麽是老鼠嗎!”丹煦道:“您知道老鼠吃掉瘟疫死者的屍體,也會染病而死嗎?你聞到的味道,不止是腐屍的氣味,還有那滿地的死老鼠!你口口聲聲說民心百姓,你就是這樣得到你所謂的民心的嗎?建造這樣的地獄,來掩蓋你父親的昏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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