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煦背著琴,以最快的輕功逃離了。這些年人也殺了不少,可這迴卻覺得胸中異常刺痛,這種感覺比被屠元軍踩斷肋骨還要疼千萬倍,疼得她喘不過氣,疼得她想哭。


    哭那是伏玉衡會做的事,丹煦從來不哭。


    “為什麽?為什麽!”


    因為被小道士看見了,他看見了如此殘酷的自己,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小道士不會帶一個惡魔去吃餛飩,不會對地獄中的自己笑,不會去討一個妖怪開心。或者說他嫉妖如仇,他殺狐妖的樣子,殺伐果斷絕不手軟。


    ——他不會再來找你了,殺人工具不需要朋友,沒有感情,這不是很早就知道的嗎?田思佳的事還不夠讓你長記性嗎?伏玉衡你清醒一點!


    原來自己一刻都不曾忘記過自己是伏玉衡啊,那個軟弱、呆板、樣樣不如人的伏玉衡啊。


    她是那種心中百般思緒麵上都不動聲色的人,雖然心痛難當,表麵卻絲毫不顯露,她麵無表情的迴到自己房中,點燈,換衣。


    她脫下外衣時,卻有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小狗跌跌撞撞朝她跑來。那小狗隻有巴掌大小,全身棕褐色卷毛,眼睛黑大而亮,模樣憨態可掬。它朝丹煦奔來,在丹煦腳下打著轉。


    丹煦蹲下將它輕輕托與手掌上:“你是誰家的狗?為何會在我房裏?”


    此時她又注意到桌上放著些不是她的東西,丹煦抱著狗坐下看那幾個包裹。


    首飾盒、點心盒還有……丹煦打開那包裹,內中是一套白色偏淡粉衣裙,衣上和裙擺繡有魚戲蓮花圖案,衣裙很美,可她從來不會穿這種顏色。


    她又打開首飾盒,裏麵躺著一支造型誇張的鳳頭釵,金色釵體嵌滿了寶石,鳳凰造型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再看點心盒,雪花酥、梅花糕、荷花酥、馬蹄餅、芋頭糕……全是些甜膩的糕餅。


    丹煦看著釵,拿著餅,抱著狗,想著小道士將這些東西買迴來的笨拙樣子,笑出了聲,可她笑著笑著,就哭了。


    她拿了塊芋頭糕放入口中,滿口都是芋泥化開的甜味:“傻子,太甜了。”


    “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做這些啊!”


    這是她八歲之後第一次流淚,昏暗的房中,她掩麵泣不成聲。


    她知道自己不該哭,該哭的是那些被她所殺之人。


    可她忍不住,她一想到小道士的臉,想到小道士跑來讓他住手,求她別再殺人,她就想哭。本來還能忍住,可看見這些東西,不知怎地她就忍不住了。


    “天殺的喻錦安,買這些東西來惹我哭,混蛋!混蛋!”


    她早就做好了死無全屍,爛在水溝中的準備了,她也看過這種死法,她可以接受這種死法,殺人兇手本就該爛在惡臭的水溝中。


    可如今她才知道,原來芋頭糕這麽甜。


    喻錦安望著丹煦遠去的背影,他不是第一次看這個背影了,這個故作堅強的小姑娘總是這麽我行我素,將背影留給他,走在他前麵,他一直在後麵追趕著,卻是遲了一步。


    喻錦安轉身走進了大宅之中,已是一座死宅了,沒有生人跡象。


    滿地竹葉被血肉染成紅色,喻錦安找了個鋤頭,將他們收埋。


    “她是迫不得已,若有報應,就由我承擔。”


    他想,若有人來找她報仇,自己就殺那人;若有人定她的罪,自己就幫她頂罪;若是她再殺人……再殺人……


    是啊,她是殺手,她總會殺人,總要殺人。


    可她是哪個組織,哪個幫派的殺手?


    喻錦安想,他要手刃那個指使丹煦殺人的人,斬斷丹煦與那個殺人組織的所有連係,然後帶著丹煦離開。


    他要將這個深陷泥沼的小姑娘,救出來。


    喻錦安迴到客棧時,天才剛剛亮,他想去敲丹煦的門看她情況,可又怕被她說自己多管閑事,在門口徘徊若久還是決定敲門看看,可他手剛碰門上,門便自己打開了。


    居然粗心大意到沒有關門。


    喻錦安輕手輕腳走進去,卻見抱著小狗在地板上睡著了的丹煦。


    點心盒裏的糕餅像是被小狗打翻,散落一地,丹煦手中還拿著一塊咬了一口的栗子糕。


    喻錦安走上前想將她抱去床上,地上寒涼,久睡會感染風邪,他走近卻見丹煦臉上滿是淚痕。


    她哭了。


    此時武者的敏銳使丹煦感到了身邊有人,她逐漸蘇醒,爬起身,睜眼便看見了喻錦安。


    她趕快用手擦臉,抹去淚痕。卻被喻錦安抓住手腕製止。


    丹煦半坐在地上,喻錦安則是單膝跪地,兩人視線平齊,靠得很近。


    “為什麽哭?”喻錦安問。


    丹煦狡辯:“我沒有哭。”


    “那臉上是什麽?”


    “汗,熱的。”


    喻錦安的視線看向丹煦另一隻手中咬了一口的芋頭糕:“怎麽隻吃了一口。”


    “我不喜歡這個味道。”說著她便要將糕餅丟掉。


    喻錦安另一隻手又將她抓住,他把丹煦的手放在自己嘴邊,咬了一口那芋頭糕。


    丹煦道:“太甜了,我不喜歡。”


    丹煦話剛說完,喻錦安便將她抱住,緊緊含住了她的唇,丹煦還未來得及反應,喻錦安又將口中的芋頭糕順勢送進她口中,又馬上離開了她的唇。


    他用額頭抵著丹煦的額頭,睜著眼睛認真地看著她。


    “明明很好吃。”喻錦安道。


    丹煦想退開,可喻錦安不讓,將她抱得死死的。口中那小塊芋頭糕,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你放開我。”


    “除非你承認芋頭糕很好吃。”


    丹煦隻好運功燒喻錦安讓他放手,可感覺到丹煦身體變燙後,喻錦安反而抱得更緊。


    “再不放手會變焦炭。”丹煦警告他。


    喻錦安咬牙堅持:“不放!”


    丹煦咽下口中糕點,平複心情舒了口氣道:“你總不能抱著我一輩子不放,等你放開我,我就走,再也不理你了。”


    “你不要你的蠱蟲了嗎?”


    “不要了!”


    喻錦安問:“我要怎麽做你才會開心?”


    明明問來的所有方法都試遍了,首飾、衣服、吃的、小動物,還有抱住親她,可他的小姑娘還是哭了,還是不高興。


    丹煦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我的心情不關你事。”


    “怎麽不關我的事?你若笑,我便會很開心,看見你滿臉淚痕,我的心就想被人剜走了一樣。”


    他將丹煦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丹煦感受著喻錦安的有些微快心跳。


    喻錦安越看丹煦越覺得今天的她很漂亮,所以他決定再親她一下。


    這邊丹煦還被他的那句——你若笑,我便會很開心,看見你滿臉淚痕,我的心就想被人剜走了一樣。驚得有些晃神,隨即唇上又覆蓋住了溫熱的觸感。


    丹煦用力推開他,順勢甩了一個耳光,慌亂之下忙抓起身旁的外衫奪門而出,輕功了得飛簷走壁的她,竟然在下樓時踩空了一階,仰天一倒,屁股著地直接滑下了樓,嚇掉了客棧裏早起打掃的夥計手中的掃帚。


    那夥計看著衣衫不整滿臉通紅的丹煦,調整了自己驚訝不已的表情,道:“姑娘可要幫你報官?”


    丹煦尷尬地搖搖頭,忙用手上外衫擋住臉逃出了客棧。


    再看喻錦安那邊,也沒好到哪去,他記起二人初遇時也曾吃過丹煦的耳光,這迴的力道比當年還小些,可扇在臉上卻比當年不曉得要疼多少。他楞在原地,緊咬著下唇,腦中混亂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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