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再度恢複了安靜。


    張惟眼前的血畫等等盡數消失,先前的一切,仿佛從未出現過。


    而原先石牆的位置,已是甬道的盡頭,其後方,便是地宮。


    張惟邁動腳步,踏入了地宮之中。


    地宮內的石壁,隻鋪設了一半,內裏一側的牆壁上,卻沒有任何石磚。


    地宮範圍不小,十分空曠,地麵散落著許多石料。


    很明顯,這座地宮,並沒有修完。


    所以,它的結構簡單到隻有一條甬道和半個地宮,甚至連個耳室都沒有。


    看來,當年修建這處陵寢的時候,發生了不少的故事。


    張惟看向地宮的中心處,一副石槨正放在那裏,此刻已經被打開。


    “你……是怎麽發現的?”


    低沉而嘶啞的聲音,自石槨裏緩緩響起。


    張惟說道:“在石堡的時候,我便覺得你有些奇怪,你磕起頭來,實在太狠了。”


    石槨內沉默了片刻,聲音再度傳來:


    “這樣麽……難道不該是為了活下去,所以敢發狠嗎?”


    張惟點了點頭,說道:


    “有道理。但是你和其他的山賊比起來,顯得太不同了。其他的山賊和你的處境相同,他們也很努力地磕頭求饒,可再發狠,也舍不得將頭磕破。”


    張惟認真地說道:


    “我不認為你們這種人,敢對自己下如此重的手。所以,當我發現,你和其他的山賊有點不一樣時,我便開始對你多加留意了。”


    石槨內陷入了沉默。


    張惟繼續說道:“隻憑這一點自然不足以讓我做出判斷。好在之後,你又露出了破綻。”


    “是……什麽?”


    “行夜路的時候,你告訴我你看過道經,懂得如何操持血祭。若當真如此,你應當對玄學、道法都有相當的了解,因此,人身上有三盞燈,你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你在跟我說話的時候,卻每次都會迴頭。咱們畢竟是大半夜行在陰氣深重的大山裏,又要去抓鬼,你這般自降陽火的舉動,實在很反常。”


    人身上的三盞燈,位於頭頂一盞,雙肩各有一盞。


    民間一直有個說法,說是走夜路碰到有人叫名字時,決不能迴頭,原因便是在這三盞燈上。


    因為一旦迴頭,會將肩上的陽燈熄滅,這就給了鬼怪侵體的機會。


    張惟似乎是有些累了,在原地走了幾步,便又說道:


    “你進入養屍地後,竟然還敢繼續迴頭說話,那時候,我便知道你肯定有問題了。這種事情發生在一個普通山賊身上可以理解,但發生在一個能主持血祭、明顯了解道法的人身上,實在是太矛盾了些。”


    略一停頓,張惟向前走了兩步,看著石槨問道:


    “你不做活人,很久了吧?”


    良久的沉默後,石槨內陣陣幹澀的笑聲響起,繼而又問道:


    “那也僅僅隻能說明,戴大刀有問題,你又如何確定,戴大刀就是邪神的?”


    “因為今夜是滿月。”


    張惟說道:“這種時候,若是養屍地內有鬼物的話,必然會破土而出,吸收月華。我在踏入養屍地後,便時刻小心著會碰到那尊邪神,卻一直沒有碰上。那尊邪神又不可能知道今晚我要來找他拚命,因此,這隻能說明,這處養屍地裏,壓根就沒有邪神。”


    又向前走了一步,張惟有些隨意地活動了下身軀,說道:


    “離開的邪神能去哪?再加上戴大刀身上明顯有問題,猜到戴大刀邪神上身,也便不難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石槨內響起,戴大刀撐著槨壁,頗艱難地自石槨中坐了起來。


    張惟望著他皮包骨頭、頭發稀疏的枯槁模樣,感覺他如同一下子老了幾十歲。


    “既然你都知道,為何還會放我迴到地宮?你又怎敢下到地宮?在這裏,我想對付你,可比外麵要容易許多。”


    實在不是張惟想跟下地宮,而是他確定了邪神在戴大刀體內時,對方已然進入了甬道。


    張惟不想到嘴的陰魂跑掉,隻好冒險跟著下了地宮。


    很多時候,想要提高修為,該冒的風險還是得冒的。


    張惟當然不會實話實說。


    他看著枯槁的戴大刀,平靜說道:“我突然有些興趣,想看看你還有哪些花樣。可惜,隻有甬道裏那些不入流的幻象。”


    戴大刀陰沉的雙目盯著張惟,沙啞說道:“你……難道就是好人?”


    他在“人”這個字上,咬得極重。


    張惟微微一笑,大方承認道:“我的確也不是人。”


    “咱們其實並沒有生死之仇,何必非要如此?”


    戴大刀的口風明顯鬆了下來。


    張惟思考了片刻後,說道:


    “我可以離開此地,不再多事,不過,你要告訴我,你為何沒有鬼物的氣息。”


    張惟當然不會放過對方,之所以這般說,是因他想試一試,能不能詐出點東西來。


    戴大刀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在空曠的地宮中迴響不斷,頗為刺耳。


    他深深地看了張惟一眼,說道:“想要不像鬼,最好的辦法便是不當鬼。同樣的道理,你想隱藏妖類的氣息,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再當妖。”


    張惟若有所思,片刻後,他望向戴大刀,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是……陰差?”


    “陰……差?嗬嗬嗬……算是吧。”


    “怎麽不當妖?難不成妖也能做陰差?”


    戴大刀看了張惟一眼,說道:“陰差不一定非得鬼來當。更何況如今陰司裏一片混亂,暗中動點手腳,也不是什麽難事。若是別的妖物想改換身份,我的確幫不了,可若是你的話……


    “你曾經,也同其他陰差打過交道吧?”


    張惟從懷裏掏出了一塊漆黑的令牌,正是自己吞下的陰差所留之物。


    戴大刀掃了一眼令牌後,聲音毫無波動地說道:


    “這塊陰司令……是陰司功曹這一官級所有。老夫身為判官,恰好官高一級,倒是可以將陰司令中的署名和身份,改換成你的……”


    “好。你改吧。”


    “那你……到我跟前來,將陰司令遞給我。”


    戴大刀閉目,深吸了一口氣,而後麵無表情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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