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可以衝洗歲月的痕跡,更能衝洗宋家大公子遇刺的消息。


    時至六月下旬,杭城內已經沒有議論宋家遭仇人縱火報複的聲音,街坊們偶爾閑談中,則均已肯定事情的真相是那些死在神仙會上的名人士子的家族,放火燒了宋大公子的書房。


    不僅是杭城內的街坊們這樣認為,宋家家主宋笑天同樣這樣認為。與街坊們想的略有不同,宋笑天除了相信是那些家族的報複,還懷疑宋家有內鬼,才最終讓兒子的臉被燒成那樣。


    而這個內鬼,則是他的小妾李雪師。


    畢竟事情太過巧合,常年不見麵的李雪師,那夜發瘋似的跑進他的臥房,說些什麽當年的舊事,同時那邊宋祖德的別院便著了火。


    不過懷疑歸懷疑,他一直沒動李雪師。倒不是他念著夫妻之情,而是想等宋祖德傷好之後,再親自審過那個賤人。


    而到了七月初二,宋笑天終於如願以償,宋祖德在其妻吳氏的陪同下,來向他請安了。


    宋笑天看著蒙著麵紗、包著頭巾的兒子,心中既痛且愧,後悔那夜不該罵得那樣狠,轉而對李雪師更為憤怒,暗自發誓要為兒子討個公道,不管動用什麽刑具,也要那賤人說出幕後真兇。


    隻是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讓他充滿愧疚的兒子已經不是長子宋祖德,而是庶子宋且德。


    宋且德的傷其實早已痊愈,隻是今日才報給宋笑天知曉。能夠成功做到這一點,則少不了吳氏的幫襯。


    相知莫如夫妻,吳氏最先發現丈夫和以前有些不同,但最為不同的卻是羞與人說的原因,即是其傷剛愈便強與她行床笫之事,且較以前尤為雄悍,每每都像是想要生生吃了她。


    這個不同讓吳氏得到了莫大的滿足,那麽丈夫的其他不同,自然被她想到是因為被火燒傷所致,不管是聲音還是眼神,甚至是某些難以啟齒的部位。


    丈夫滿足了自己,自己當然也要滿足丈夫,況且丈夫要求遲些向父親說明傷勢,不過是不想被父親逼著去幹些不想幹的俗事。


    她很理解。


    作為父親,宋笑天其實也發現兒子的不同,因為宋且德眉間的精氣不能收斂,忘形境界就逃不過他的眼力,而他則清楚宋祖德向來喜詩酒,身手不過是堪堪化氣境而已。


    當然宋且德解釋得清楚,是那夜遭遇兩名刺客時意外破境,否則不但不能殺死其中一名刺客,自己也就不僅僅是被燒傷,而必然是身首異處。


    宋笑天本就沒有懷疑,加上吳氏的幫襯,就更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兒子,已經不是眼前這個兒子。


    “祖兒啊。”


    宋笑天讓宋且德坐在自己身側,柔聲道:“你受了如此大難,爹不可能放任兇手不管,今日就為你作主。”


    宋且德驚訝道:“今日?”又察覺自己有些失態,趕緊再道:“父親威武,竟已將兇手擒獲?”


    宋笑天見宋且德反應舉止較以往少了些從容灑脫,則想當然地認為是受傷所致,更是心痛而憤怒,喝令左右護衛道:“把那賤人給我帶上來!”


    宋且德心中狐疑,又不敢多問,不多時卻見護衛將李雪師帶來,不禁大驚。


    自那夜縱火受傷到今日,他都沒機會去見李雪師,後者基於身份探望過一次,也隻能在臥房外表示一下心意,並沒有相談的機會,不想今日再見,竟是這樣的場景,趕緊道:“爹,這是……李姨娘啊!”


    宋笑天冷哼一聲,看著李雪師,道:“你聽聽,祖兒到此時還叫你一聲姨娘,你聽在耳中,心中可有愧?”


    李雪師先看著宋且德微微點頭,又才看向宋笑天,道:“家主,祖兒向來知禮,姨娘並沒有少叫,但要說愧字卻是沒有,畢竟我本來就是他姨娘。”


    宋笑天怒道:“你好意思自當姨娘?把祖兒害成現在這個樣子,哪個姨娘能做出這樣的好事?”


    李雪師正色道:“家主,祖兒受傷那夜,我可是在你房中,怎麽說是我害了祖兒?”


    宋笑天大手一揮,道:“我沒心思聽你胡扯,你直接說你到底勾結了誰,那兩名刺客又是誰派來的?”


    李雪師道:“家主無憑無據,怎地指責我勾結外人害了祖兒?如此讓雪師心寒,更為不服!”


    宋笑天啐道:“你生的那孽子就是證據,他能喪心病狂地勾結氐羌人,你是生出他的親娘,勾結外人有什麽不可能?”


    李雪師顫道:“家主怎可這樣說?不說我自己捫心無愧,便是且兒,他縱有萬般不是,那也是你的兒子,是宋家的子弟!”


    宋笑天怒道:“我沒有那樣的兒子,宋家更沒那樣的子弟!別說他現在多半死在外麵,就算命大沒死,若是敢站在我麵前,我也要一巴掌拍死他!”


    李雪師淒然一笑,道:“既然家主這樣絕情,我也無話可說,但沒做過的事情我斷然不會承認。”


    宋笑天怒極而笑,道:“賤人好膽,竟然如此嘴硬,那就怨不得我了。”說罷側頭喝道:“動刑!”


    兩名護衛應聲而上,手裏拿著鐵簽竹刺。


    宋且德聽著宋、李二人對話,心中早起怒滔,而忌於宋笑天的身手並不弱於他,以及堂內一眾護衛,隻能強忍下來,雙手則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了木椅扶手。


    此時見護衛手中的鐵簽竹刺,想著它們就要刺進親娘的指甲縫,他不由得全身顫抖,手中力道微微一泄,便將木椅扶手哢嚓捏碎。


    宋笑天見著宋且德的異狀,卻認為兒子是因李雪師狡辯而震怒,趕緊道:“祖兒莫急,待這賤人說出真兇,爹便替你去討公道,你莫要氣壞了身子。”


    宋且德心思急轉,起身向宋笑天作揖,道:“爹,孩兒此時氣憤難忍,真想一劍斬了這個賤人,但那樣便查不出她背後的真兇,倒不如午食過後再審,也等孩兒平息一下。”


    宋笑天遲疑道:“我已容她多日,再容她半日也無妨,隻是有沒有這個必要?或者你先迴去歇著,我審了便是?”


    宋且德再次作揖,道:“請父親明鑒,孩兒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全都是這賤人所害,我定要親自參審!”


    宋笑天點點頭,道:“那就聽祖兒的。”又令護衛將李雪師帶迴別院,嚴加看管。


    宋且德道:“謝父親成全,孩兒中午定要陪父親好好喝上一杯。”


    宋笑天哈哈大笑,道:“我兒果然是東臨名士,這傷才剛好些,便又念著那黃湯。也罷也罷,你我二人也有許久沒有共飲,今日便好好飲上一番。”


    時至午時,宋笑天果然隻與宋且德單獨進食,二人以即將查獲真兇為下酒菜,喝得盡興非常。


    即畢,宋且德言道忍不住要親審李雪師,但最好到她別院去審,且隻要他父子二人在場,理由則是熟悉的環境和人,容易讓李雪師心裏放鬆,不再負隅頑抗。


    宋笑天生性豪放,又喝得興奮,也不多想,便傳令下去,一眾護衛誰也不準入,自己和宋且德晃晃悠悠進了李雪裏別院。


    似乎正如宋且德分析那樣,李雪師見著二人前來,竟似上午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親自設座煮茶,神態輕鬆。


    宋笑天一看李雪師這幅沒事兒人的樣子,便怒氣又起,正想發作時,卻見宋且德對他使眼色,便強忍下來。


    他端著茶杯歪斜在椅中,看著宋且德笑吟吟地喝著茶,和李雪師閑談,突然又話鋒陡轉,勸李雪師說出誰是背後主使,她也可少受些罪。


    不想李雪師微微一笑,並不領宋且德的好意。


    宋笑天再也忍不住,霍地站起身來,準備喝人進來用刑,不料宋且德比他還要怒,竟是拔劍起身,向著李雪師便砍去。


    宋笑天雖怒,卻也知道李雪師的重要性,若是真死了,那背後的真兇就再難查獲,趕緊跨步過去,伸手欲攔。


    不料宋且德手中長劍在空中忽然轉向,竟他向著脖頸劈下。


    宋笑天亦是忘形境身手,若是平時,縱然長劍突變而來,按理也能險避開去,但此時他完全沒有預想,酒又喝得過量,反應自然比平時慢了半拍。


    半拍的時間極短,但對宋且德早有預謀又竭盡全力的一劍來說,則已足夠。


    宋笑天身形堪堪後退半步,長劍前的劍氣末稍便掃中他的脖頸,頓時血噴如雨,一頭栽倒在地。


    倒地之後,他自然唿不出聲,但還沒完全絕氣,四肢不停抽搐,眼睛瞪得溜圓,裏麵全是迷糊的絕望。


    宋且德並沒再留給他時間,魔怔似的揮著長劍向其身上亂砍,直砍成一團血肉,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濁氣。


    李雪師目睹這一幕,嚇得臉色慘白,但還是比宋且德先迴過神來,哆嗦著將後者扶起,不知說什麽,半晌道:“且兒你記住,他是娘殺的,和你無關!”


    宋且德漸漸平息,搖頭道:“娘放心,我早想好了,還是像上次那樣,一把火燒了了事。”


    李雪師怔了怔,道:“上次是真有刺客,也就有說辭,這次就你我二人,怎麽能一燒了事?”


    宋且德狠狠道:“老東西既然死了,我就是宋家家主,難道還有人敢懷疑我說的話?”


    李雪師苦笑一聲,道:“雖然你有大公子的身份,可宋家上下那麽多人,還有那麽多姨娘、兄弟,家主死得蹊蹺,難免他們會不服。”


    宋且德怔道:“那怎麽辦?”


    李雪師默然無語,轉身取來茶水,替宋且德將臉上、手上的血跡拭去,又將其血漬斑斑的外衫脫下,然後看著宋且德,眼中全是慈愛,道:“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你先迴去,讓家主繼續審我。”說完忽然一笑,道:“然後才會起火。”


    宋且德呆了半晌,明白李雪師的意思,急道:“娘,您這樣做,叫兒子一輩子都不能心安,我絕不同意。”


    李雪師輕輕搖頭,道:“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丈夫,無論我怎麽做,也會一輩子難安。且兒,你若真是為娘好,就不該看著娘一輩子都活在難安裏,那樣的話,娘真的是生不如死。”


    宋且德雙眼迷蒙,撲通跪下,哽咽道:“娘!是孩兒對不起您!”


    李雪師輕輕撫著宋且德頭頂,微笑道:“娘啊,就是一個風塵女子,沒有什麽念想,就希望自己的親人能好好的。”微微一頓,語氣變得十分堅定,道:“去吧!”


    宋且德默然半晌,又突然衝著李雪師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起身走出別院,在門口又警告護衛,沒有他和家主的命令,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不準擅入。


    一眾護衛本來就得到宋笑天不準進院的嚴令,此時見大公子一臉陰沉,甚至氣得連外衫都脫了,自然想到一定是院內審理不順,趕緊應下,個個正經嚴肅,連偷偷說笑都不敢了。


    宋且德迴到自己別院,吳氐見其衣衫不整,臉色不善,趕緊取來衣衫侍候,結果被宋且德粗暴地壓在地上,又狠狠生吃了一迴。


    吳氏羞澀而滿足,確定沒有下人撞見才暗鬆口氣,當下不敢再耽誤,匆匆給宋且德穿衣整理。


    剛剛收拾妥當,外麵下人便慌張報來,說是李姨娘院中火起,好像家主也在其中雲雲。


    宋且德呆若木雞,在吳氐提醒下迴過神來,一邊匆匆奔向李雪師別院,一邊下令全力救火。


    宋家護衛眾多,無奈李雪師別院的火勢太大,直到夜裏子時才完全撲滅,並從廢墟中刨出兩具焦屍。


    宋家上下哀嚎一片。


    至天亮,管家向宋且德報來,說是經推算測定,七月初五就是出殯的黃道吉日,給老家主守靈的時候便安排為三天。


    宋且德沉默良久,道:“父親身遭不測,我痛心之至,想要多為他守靈兩日,待七月初七再出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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