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來臨,康城外的風雪更為暴烈。


    一團肥胖的身影,像一張鼓起的羊皮,或者一張破舊的氈毯,順著風雪極快地飄忽旋轉,很快便飛過了城外那片平曠的雪地,最後落在了石條城牆下一處避風的角落。


    落下之後,這團身影再無動靜。


    過了片刻,風雪轉了向,吹進了角落,那道肥胖身影突然隨風飄飛起來,悄無聲息地地掠過城牆,沒入一片燈火照不到的陰影裏。


    這一次,陰影裏響起了一道極輕極輕的嘀咕聲,顯然是嘀咕之人嘀咕給自己在聽。


    “許浪子你神氣個屁!你連爺今兒就神氣給你瞧瞧,讓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讓你在青老師麵前,羞得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嘀咕完之後,連赤終於覺得胸中的氣兒順了些,於是側耳聽了片刻,再忽然從陰影裏掠出,肥胖的身軀在風雪裏翻了幾圈,異常靈活地落在一座石頭房子的茅草屋頂上。


    這是城牆內側,一處守城軍卒值休的崗哨。


    風雪唿嘯,屋內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但連赤還是很快聽出了個大概,那是兩名西羌軍卒在閑談。


    其中一個軍卒很是不滿,說是皇帝陛下走就走罷,還將那麽多牛羊肉帶走了,大元帥領著幾萬兄弟迴來後,他們又不能吃上肉了。


    而另一名軍卒則安慰道,大元帥雖然退迴來了,但畢竟到王朝去了一番,必然會搶得數不過來的酒肉,大可放心等等。


    “老子吃了你們的肉!”


    連赤聽得心裏一狠,腳下積著雪的茅草屋頂便轟然垮塌,他在下墜的同時一拳砸出,茅草下的一名軍卒頓時癱軟倒地。


    另一名軍卒剛剛張大了嘴,驚唿聲還沒有出來,便被穿透茅草的一隻大手給捏住了脖子,然後整個人也被拎了出來。


    沒有屋頂的石房迅速寒冷下來,無數片雪兒飛卷而入,落在軍卒臉上,涼在心裏。


    麵對這個從天而降的黑影,他心中一片茫然,但又感覺得到對方高大壯碩的身軀裏,透著常人根本不可能具有的狠勁兒。


    軍卒驚懼茫然中突然有了一種認知,無比堅定地認為對方就算不是惡魔,也一定是惡魔派來索命的爪牙,不由得更加驚恐。


    “軍營在哪裏?”


    不料脖子一鬆,同時聽到了一句熟悉的氐羌話,軍卒頓時像是聽到赦免的敕令一樣,感恩戴德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明明一句話的事兒,非得這麽囉嗦!”


    胖子不滿地輕揮一拳,將軍卒打倒在地,然後掠出石房,向著某個方向飛掠而去,不多時便到了一片帳篷和石房混雜之地。


    正是西羌軍軍營


    他蹲在一處雪堆的陰影裏,看著柵木門邊的幾名西羌軍卒,費勁地想著應該怎麽瞞過他們,然後衝進軍營盡情地殺上一通。


    想了片刻後,他終於想出一個極好的辦法,那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衝過去幾拳頭掄死守門軍卒就行。


    死人就不需要瞞著了。


    正在這時,風雪裏突然響起一陣驚唿和腳步聲,很快有三名西羌軍狂奔而來,嘴裏嘰哩咕嚕地叫著有敵情。


    連赤心頭一陣惱火,暗想真是天妒英才,自己好不容易想到了一個夜襲敵營的妙招,竟然這麽快就被人發現了。


    他正想一不做二不休地將那三名西羌軍卒和守門軍卒亂拳打死,卻又聽得喊聲中說什麽大元帥迴來了、王朝人追來了之類,便又忍著沒動。


    片刻後,西羌軍營裏的無數火把亮了,幾道喝令的聲音在風雪裏響起,然後越來越多的軍卒亂匆匆地四下跑動起來。


    連赤迴想著石房那位知無不言的軍卒說過的話,趁著一陣風雪卷來,忽地掠離營門,到了軍營右側。


    尋著最高大的一間石房,他呯地撞開房門,趁黑亂摸一陣,喜道:“還真是火油啊,倒也對得起我給你留了一個全屍。”


    原來房內全是半人高的木桶,據那名軍卒說,這是他們用來守城的火油,除了已經搬到城牆上去的若幹,餘下的就全在這裏了。


    連赤喜滋滋地抱起一個木通衝出門外,遠遠見著營中西羌軍卒已經漸漸成列,並且部分正向營門外跑去,於是抓著木桶邊緣掄直,肥胖的身軀越轉越快,最後手一鬆,木桶就忽地飛向了半空。


    眨眼後,木桶從天而降,卻沒有砸進軍卒隊列中,隻砸中了軍卒隊列後麵的一座石房牆外,發出一聲悶響。


    牆斜了,油桶破了。


    此時營中三千西羌軍卒才有數百人出了營門,大部分都還集中在營內,後麵一些軍卒聞聲看迴來,但並沒看到後麵那麵石牆斜了,而風雪聲中似乎再也沒有什麽異常。


    這幾名軍納悶中往後走了十數步,準備探探究竟,不妨頭頂又是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唿嘯落下。


    這幾名軍卒愕然中便眼前一黑,或倒地而亡,或倒地而傷,其中一名軍卒手中的火把正好落在灑出來的火油中,雪地裏撲地一聲騰起一片火焰。


    這下動靜大了。


    一名百戶長發現了端倪,一聲令下後,百餘名西羌軍卒哇呀呀一陣怪叫,舉著彎刀向火油房衝來。


    連赤見第二桶火油就得了手,開心得直哼哼,看到西羌軍卒衝來後更是喜上眉梢,不再跑進石房去抱火油,而是直接用神念將木桶禦到手中,然後掄出半圈就直直甩出。


    數百斤重的木桶被他像扔沙袋一樣,快速又準確地砸在軍卒隊中,眨上間油桶破了,西羌軍卒也倒下了十數名。


    “唿——”


    連赤越發得意,把一個又一個的木桶飛射出去,百餘名西羌軍卒竟被砸倒多半,火油更是浸滿雪地。


    在第十一個木桶破碎後,最初騰起的那團火焰終於也將後麵的火油引著了,十數丈內瞬間火光一片,慘唿聲不絕於耳。


    營中軍卒知道王朝人追著大元帥來康城了,心中本就驚慌,此時營中又突然起火,還不知道具體原因,隻看得到火中翻滾的同夥,以及同夥的慘叫聲,那種未知的恐懼便讓他們越發慌亂起來。


    營門口一片混亂,在人擠人的作用下,營門兩側的柵木倒了,軍卒們忽啦一聲向營外衝去。


    幾名千戶長和百戶長有心無力,喝斥數聲無果後,幹脆催著軍卒們加快速度出城,畢竟先前哨兵報來的軍情是大元帥已經快到城外了,不如先匯聚到大元帥帳下,然後再來說這裏的蹊蹺。


    連赤隔著火光,隱隱看見西羌軍混亂了,興奮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當然他也不僅僅才兩百斤,幹脆引著火把丟進了油房,然後靈活地掠出軍營。


    才掠出數十丈遠,他身後就傳來一聲巨響,油房炸開了,無數的火星飛衝上天,又像煙花一樣隨風飄落下來。


    石房茅草屋頂積著厚雪,隻有些油漬落在上麵,像燭火一樣搖曳,但許多帳篷卻很快燃燒起來,將雪地裏的一灘灘油漬燒成了一片。


    西羌軍營,轉瞬間就成了真正的火海。


    蜂湧而出的西羌軍卒被這聲巨響搞得心驚肉跳,發了瘋似的向城門衝去,至於是去迎接大元帥,還是迎戰王朝人,基本沒有一個人想過。


    連赤哈哈大笑,撲騰著雙手向西羌軍追去,想著趁亂多殺幾個氐羌人,迴去也好給許浪子吹噓一番。


    數千人在前麵跑,一個人在後麵追。


    連赤自己尚不覺得,但這個畫畫看在其他人眼中,則就像是他一個人,把數千西羌軍卒殺得抱頭鼠竄。


    彪悍無比,如神天降。


    當然,落在偶爾迴頭的西羌軍卒眼中,他就不是什麽天神,而是真正的惡魔。


    一個張牙舞爪的惡魔。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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