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吾浪一動不動,似乎並不知道路小石來到身邊,雙眼仍然無神地盯著門後——通過門縫,正好可以看到杜家正門。


    路小石一屁股坐在木凳一側,道:“從門縫裏看人,難免會把人看扁了。”


    許吾浪還是一動不動,半晌說道:“但會看得更清楚。”


    “那你看清楚什麽了?”


    “人!”


    “什麽人?對了,我可是替你的人生辦成了一件大事……”


    “一個妄想偽裝的人!”


    “什麽……”


    路小石話還沒說完,許吾浪突然扔掉老竹酒壺起身出門去,他也隻好跟著過來,心裏緊急思索著應當給杜下和杜夫人解釋一下,說清楚許三公子平時可不是這麽邋遢……


    但他怔住了。


    許吾浪走近眾人後,並沒有給杜下夫婦見禮,甚至誰也沒理會,徑直來到草兒身前,直直地盯著她。


    草兒有些茫然,不自覺地向路小石身邊挪了挪。


    路小石納悶道:“這位姑娘叫草兒,她是……”


    “平喜公主!”


    許吾浪麵色平靜地說道:“你不覺得自己穿這身衣服,並不合身嗎?”


    場間安靜。


    王朝並沒有平喜公主,甚至沒有任何一位公主,但所有王朝人對平喜公主這四個字都不陌生。


    北氐國的平喜公主。


    謀害太子殿下的兇手!


    但朝廷查了數月都沒一點消息,甚至王朝人都漸漸淡忘了的平喜公主,突然出現在眼前,任何人心裏都難免會打上幾個疑問。


    尤其是這四個字,是從一個滿身酒氣的家夥嘴裏說出。


    杜夫人最先打破安靜,遲疑道:“這位公子,你是不是弄錯了?”


    杜下眼中微有憤色,但他對唐河許家三公子還有些印象,便克製著語氣說道:“許賢侄,我家老祖宗閱經數百年世事,斷然不會識錯了人,把氐羌人收做徒兒!”


    路小石也反應過來,道:“是啊!浪子,這事兒可不能瞎說。”


    許吾浪輕哼一聲,仍是死死盯著草兒,道:“虞樂十六年臘月初十,也就是太子殿下被謀害的那天夜裏,太子府西牆被人打爛了一個缺兒,京城西城牆下麵,有一輛閑置的馬車,被人打得支離破碎。”


    “十二日,北江郡有一位樵夫,湊巧瞧著有一個身著喜服的女子被人追殺;十四日到十五日,湖川郡一些農家陸續遭了賊,但奇怪的是這些賊隻偷了破棉衣、破棉褲;二十日,西蜀郡有一位更夫,聽到夜色裏有氐羌族人說話,然後……”


    許吾浪看了看眾人,繼續說道:“邛州城外便多了三具屍體,雖然衣著是王朝人,但其實卻是氐羌族人。再後來,湖川郡境內陸續也發現了類似的四具屍體,以及幾名當地的獵人……他們死得很慘。”


    “我沒說錯吧?”


    他看著草兒說道:“最後,你從山下跌了來,剛巧被杜家的馬車給救了,借機便在杜家隱藏至今!”


    “所以,你就是謀害了太子殿下、然後一路逃到西蜀郡、又往返逃竄到北江郡,最後潛入南海郡杜家的北氐國——平喜公主!”


    場間再次安靜,所有目光都看著草兒。


    草兒臉上掛滿驚訝,但語氣很篤定,道:“我不是!”


    許吾浪冷聲道:“那你是誰?”


    “我是草兒!”


    “你殺了太子!”


    “我沒有!”


    草兒直視著許吾浪,眼神很是倔聲強,道:“但我想!”


    “沒有什麽?又想什麽?”


    “我沒有殺他,但我想殺他。”


    “他是誰?”


    “太子。”


    “是太子就對了!”


    許吾浪道:“你有機會狡辯,但我提醒你,其實狡辯並沒有什麽意義。”


    草兒緊緊抿著嘴,突然看著路小石,大聲道:“我沒有!”


    路小石一臉懵逼,驚訝在遇上他之前,草兒身上還發生了這麽多事情。


    因為草兒的反應,正說明許吾浪所說應該是事實。


    但他總覺得許吾浪話中應該有個大大的漏洞,隻是一時想不清到底是什麽,於是皺眉急思。


    突然被草兒這麽大聲一叫,他不由自主地打個激靈,道:“不對!”


    許吾浪微微皺眉。


    路小石看看草兒,示意她先不著急,然後說道:“我不是懷疑你們許家千眼閣的本事,但我想不明白,她——如果她真是平喜公主,那麽也太容易了!”


    許吾浪挑眉道:“什麽意思?”


    路小石整理了下思路,道:“京城城防極嚴,尤其是夜裏,龍羽軍不處不在。平時便是如此,而在太子成親的當天夜裏,那就更應該如此,甚至更為嚴密。可她卻輕易地從太子府一路出逃,還在城牆下打爛一輛馬車,這樣都沒有被龍羽軍察覺,你覺得可能嗎?


    許吾浪看著草兒,道:“那就應該問問她。”


    草兒倔強地抿著嘴。


    路小石衝著草兒擠出一絲笑容,柔聲道:“你慢慢說,到底是怎麽迴事?”然後心平氣和地引導草兒,好半天後終於弄清了經過,也弄清了草兒到底是誰。


    對於來京城之前的事情可以暫時不提,隻說大婚當夜。


    當時草兒還在想著該怎麽去尋娘親,太子便醉醺醺進了洞房,草兒哪裏見過陌生男子靠她這麽近,於是想著如果對方走過來,便要一拳打死。


    誰知太子進門後走了兩步,便一頭栽倒在地上,緊接著護送她來京城的兩名護衛便闖了進來,二話不說便拔刀砍她。


    驚訝之下,她越窗而出,擺脫屋外幾名護衛便奪路而逃。倉皇之中她也不知道路,隻撿著沒有人的地方逃,後來在城牆下與幾名護衛糾纏片刻,終於擺脫眾人,越牆而去。


    此後所說多是細節,但大體上就與許吾浪所描繪的情形相差無幾,隻是多出一個遇上了路小石的情節。


    草兒說完之後,眾人再次沉默。


    半晌,許吾浪輕輕說道:“我不管你和她之間曾經有過什麽,我隻問你一句,對她在遇到你之的事情,你信嗎?”


    路小石沒有遲疑,迴道:“我信。”


    他並不是敷衍許吾浪,更不是庇護草兒,而是根據先前獲得的所有信息而作出的判斷。


    北氐國嫁到王朝來的公主,不會是一個缺根筋的女人。


    北氐國的公主,在太子死後,且自己有重大嫌疑的情況下,不會嚷著要迴到王朝京城去。


    北氐國的公主,不會被北氐國的護衛不由分說地追殺。


    北氐國的公主,縱然在風雪夜裏,縱然剛被人追殺,身上都不可能散發出那種難以言表的落寞和孤獨。


    當然,他相信草兒不是北氐國的平喜公主,更重要的依據還是他的直覺。在過去的十多年裏,他的直覺從來沒有錯過,此時,他依然相信自己不會錯。


    許吾浪沉默半晌,道:“北氐國護衛追殺她,很好理解,既然是假公主,那當然要殺人滅口。但我們王朝的情況,那就很複雜了。”


    路小石緊皺眉頭,半晌說道:“不錯,她逃得這麽順利,又順利得這麽奇怪,那說明有人提前就知道太子會死,而且提前作了手腳,以便讓她成功逃走。”


    “未必是提前作了手腳,也有可能是知道此事後,臨時作出的決定。所以這個人……”


    許吾浪瞟著路小石,道:“必定是位高權重之人,否則沒有辦法調動龍羽軍,更沒有辦法調動太子府的護衛。”


    路小石見許吾浪眼神古怪,又見杜下夫婦看著自己,而老張和牛鬼蛇神則麵色極不自然,不禁惱道:“位高權重的人多了,賈東風難道不是?”


    許吾浪似笑非笑,道:“太子大婚期間的京城防務,是這個人親自掛帥,若論位高權重,除了他再沒別人。”


    路小石更惱了,道:“那他這樣做,到底圖什麽呢?”


    許吾浪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反問道:“是啊,圖什麽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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