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幾天,奈夫晚上都會前往地溝區參加集會,而科妮總是在半路專程等他,然後兩人一起,坐在自護隊隊員紮堆的地方。


    一來二去,幾人也都相熟了,那個黑鐵區的中年組長還邀請奈夫加入自護隊,當然是半開玩笑的那種。


    因為和科妮一塊來的人,幾乎都是那天護持吊唁儀式的隊員,奈夫救過他們的命,他們也都知道奈夫是維克托的學生。


    所以,盡管奈夫從來不苟言笑,但他們依然相處得十分融洽。


    而隨著奈夫對密教的了解越來越深,也慢慢打探到了他們的計劃。


    的確是一個殘缺不全的計劃,他們打算攻下中層廣場的那座高塔。


    因為整個祖安的合成水晶,幾乎都是從那裏運輸到皮爾特沃夫的。


    他們的目標,自然是那些水晶,以及裝備有水晶的海克斯武器。


    他們相信那個所謂的“神明”,一定會在他們勝利的時候降臨。


    因為他們已經完成了“神明”的試煉。


    然後,“神明”會繼續領導著他們,去推翻煉金男爵和皮爾特沃夫的暴政。


    這樣的計劃,簡直瘋狂,而且完全不靠譜。


    因為除了“聲音”,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見過那個“神明”。


    這一切,似乎都建立在虛無之上。


    這個計劃,黑鐵區的自護隊組長當即就表示過反對。


    那個組長名叫福斯,奈夫和他已經算得上熟稔了。


    福斯組長認為在奪取了武器和水晶之後,要麽一鼓作氣,攻入舞步走廊,要麽就退守地溝區,養精蓄銳,等到實力足夠,再卷土從來,不管“神明”出不出現,都應該如此。


    奈夫很認同他的觀點,但“聲音”和那些教徒對於“神明”的信仰,顯然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


    隻不過,因為福斯組長背後代表的是自護隊,而且他本身就是教中的幹部,所以“聲音”才接受了這個建議。


    但他仍舊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神明”一定會出現,所以,自護隊組長提出的計劃,隻是備用方案。


    而通過這件事,也讓奈夫覺得,如果讓自護隊來領導,可能結局會好很多。


    但科妮和奈夫說過,與這些教徒相比,自護隊的勢力現在還是太小了,就算他們清醒理智,也左右不了所有人的行動。


    而對於那些人來說,如果真有一位偉大的“神明”會拯救自己,那誰還願意去自己判斷、自己拚命呢?


    躺著被拯救,不就好了嗎?


    凡人,大抵如此。


    所以,奈夫作為一個在密教中毫無根基的年輕人,要想在短時間內改變這些教徒的意識,幾乎是不可能的,他隻能選擇在其他方麵來引導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但不管怎麽樣,有福斯組長那種理智的人參與其中,多少也能幫到自己一些。


    “聲音”定下的時間是十二月二十日,也就是三天後,奈夫也開始了一些隱秘的布置。


    然而,事情卻很快發生了意外,他的計劃也被隨之打亂。


    這天晚上,奈夫去了一趟布裏茨那裏,再迴到平常集會的那個廣場時,竟發現地上除了十幾具屍體外,什麽人也沒了。


    屍體是剛剛留下的,有教徒的,還有更多的,是煉金男爵的手下。


    奈夫很快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沒錯,秘密集會暴露了,而原本定在三天後的暴動,也一定提前了。


    好在奈夫事先就打探到了他們的計劃,所以此刻立馬驅動鎖盤輪軸,迴去取了飲魔劍,接著就往中層廣場飛去。


    此刻已是深夜,但中層廣場已經被一片火光籠罩,到處都彌漫著灰煙。


    奈夫趕到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聲音”。


    那個瘦弱的少年,正站在高處,手裏提著一根鐵棍,在火光中拚命唿喊著:


    “為了我們的家園而戰!


    奪迴屬於我們的東西!


    為了祖安……”


    隨後,他一躍而下,帶領著一眾教徒攻向了有重兵把守的鍾塔。


    這座鍾塔是祖安的最高建築,由皮爾特沃夫的財閥商會合資建造,它的最高處名叫“穹頂”,直接與舞步走廊相連,通往皮爾特沃夫。


    而穹頂之中,則常住著皮城各個商會家族的代表。


    可以說,這座鍾塔就是祖安壓迫者的符號象征,它連接著兩座城市,將祖安這邊流下的血汗變成錢財,一筆筆的運往皮爾特沃夫,就像榨取養分的根須。


    而中層廣場畢竟是煉金男爵的場子,海克斯晶石從這裏運往皮爾特沃夫,那些男爵也會從中揩油,所以他們在這裏布置了大量的守備力量。


    隻是,就算這些守備軍身高體壯,訓練有素,手裏還拿著各種海克斯武器,可麵對瘋狂洶湧的人海,他們的戰線依然吃緊。


    教徒們手裏最多的武器,就是石頭和木棍,但積壓在心中的憤怒與仇恨,也足以讓他們為了一丁點報複的機會,就奮不顧身的往前衝。


    奈夫借著鎖盤輪軸的牽引,停在了鍾塔對麵的一座高樓上。


    從這裏看下去,遍地屍體,倒下的平民遠遠比煉金守備軍要多。


    而且他還發現,參與暴亂的人顯然不止集會上的教徒,就連此時,都還有手持棍棒的勞工和平民從各個地方湧出,加入到反抗大軍中。


    或許,這就叫一唿而百應。


    參與暴亂的反抗者,已經超過了兩千人。


    密密麻麻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喊殺聲,迴蕩在整個中層廣場。


    這一夜,多年來積壓在祖安人心頭的所有情緒被完全釋放了出來,它就像一頭猛獸,渴望著破壞,渴望著鮮血,


    同樣,也渴望著未來……


    而在奈夫的對麵,彩色的玻璃穹頂內,人影錯動,慌亂不堪。


    在這樣的深夜,遭遇突如其來的暴亂,這些皮爾特沃夫的商會代表們,首先想到的事情,就是收拾細軟,趕緊跑路。


    他們的命,可比那些勞工的命要高貴多了。


    在最後一次奮不顧身的衝鋒之後,鍾塔的正門被攻破了,戰鬥收縮到了高高大大的鍾塔之內。


    奈夫縱身一躍,向著鍾塔底層極速飛去。


    他從二樓的位置破窗而入,一連擊殺了十幾個向他衝來的煉金守備後,開始從側翼掩護著反抗者大軍。


    如果這次能一舉攻下舞步走廊,摧毀煉金男爵的勢力,對於祖安來說,無疑將是一場偉大的變革。


    雖然皮爾特沃夫的財閥武裝會接連而來,但失去了煉金男爵的支持,他們在祖安的行動,就會艱難許多,而這,對於反抗勢力的發展和穩定,也是十分有利的。


    奈夫當然知道,依靠臨時拚湊的兩千勞工和教徒,要想攻下舞步走廊,無比艱難,但就算有一絲可能,也要試一試。


    戰鬥慢慢平息,鍾塔內的煉金守備被盡數擊殺,奈夫站在三樓的欄杆上,俯視著底下越聚越多的教徒和勞工。


    隨後,許許多多的木箱子和金屬罐被翻找了出來,然後搬到了鍾塔外,因為這裏麵的地方太小,根本容不下多少人,他們需要分發這些箱子裏的武器,然後再一鼓作氣,攻上穹頂。


    而奈夫也跟了出來,隻不過,他並不在人群中,而是落到了對麵的樓頂上。


    因為隻有站在高處,他才能時刻掌控全局。


    他的確在塔樓內的隱蔽角落裏,布置了一些特殊的機關,用以輔助反抗大軍的進攻,隻是現在暴亂提前,計劃被完全打亂,奈夫現在還不能讓那些機械裝置發動作用。


    過了不多久,鍾塔前的廣場上,木箱子和金屬罐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個瘦弱的少年慢慢爬了上去,手裏拿著撬棍,站在頂端大口喘著粗氣。


    他的臉上滿是血跡和瘀傷,衣服也被扯得破破爛爛,右手臂上還有一道新鮮的傷口,剛剛才被包紮起來。


    在四起的火光中,少年環視了一眼周圍安安靜靜的教徒和勞工,而那一張張滿是汙垢與鮮血的臉龐,一雙雙滿是渴望的眼睛,也都直直望著他。


    “哢嚓”一聲。


    少年撬開了腳底的木箱子,裏麵是一排排小巧而又閃亮的紫色石頭——合成的海克斯水晶。


    隨後,越來越多的木箱子被打開,裏麵除了水晶外,還有許多剛剛組裝完成的海克斯武器。


    雖然武器的數量不多,遠遠達不到人手一把,但相比於石頭和木棍而言,顯然是好了太多。


    再加上從煉金守備那裏搶奪來的武器,已經足以讓他們稱得上是一股武裝,而不是一群暴民了。


    “這是重要的一天!”木箱頂上的少年舉起手裏的一把海克斯手槍,高聲唿喊道:“看吧,這就是我們獲取自由的工具!


    這麽久以來,我們付出了所有,卻一無所獲。今天,有了它們,我們將扳迴劣勢,奪迴理應屬於我們的東西!


    我們將告訴那些煉金男爵和皮城的財閥們,祖安是屬於我們的……”


    然而,他的慶祝詞很快就被打斷了,被一陣金屬刮蹭岩石的刺耳聲。


    奈夫循聲望去,隻見金屬與岩石刮蹭出的火花已經形成了一道光的瀑布,一個黑色的身影沿著垂直的鍾塔外牆慢慢爬了下來。


    就像個蜘蛛一樣。


    即使從遠處看,那個蜘蛛也巨大無比,一整隻手臂被換成了大口徑的火炮,軀幹被安裝在許多條機械爪臂上,機械爪臂向四麵八方伸開,末段是鋒利的尖刺,每一步都在尖塔上刻下深深的傷痕。


    不需要等他走出黑暗,奈夫就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無畏戰車,厄加特。


    從那少年的表情上來看,這就是他所信奉的“神明”了。


    然而,奈夫更加願意相信,


    他,是一個惡魔。


    這場暴動,從此刻開始,仿佛已經偏離的變革的初衷,正在走向一個沒有盡頭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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