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所說的“反常”,奈夫自然也察覺到了。


    最近幾天,每到夜半時分,附近的居民大都會提上瓦斯燈,極為默契的去往地溝區。


    奈夫已經在房中觀察好幾天了,他們表情嚴肅,安安靜靜,就像是去參加一項極為莊嚴的儀式一樣。


    即便地溝區的夜晚很危險,但他們依然無所畏懼。


    “晚上去看看吧。”奈夫瞥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鍾,在心中默念道。


    此刻,他看了看被維克托分開的兩摞書,目光定格在那本帶有機械鎖的日記本上。


    奈夫拿起日記本,稍稍猶豫了片刻後,最終將它與那本手稿放在了同一摞書當中。


    這些還需要的書籍,被他鎖進了一個木匣子裏,放到了床底,以後搬離的話,他會一直帶在身邊。


    至於其他的,則按照維克托的吩咐,全都燒掉了,一並燒掉的,還有一張奈夫三天前從中層廣場帶迴來的報紙。


    在報紙最大的板塊上,有一個十分醒目的長標題:


    “陰謀敗露!皮爾特沃夫的未來守護者——傑斯,挫敗萬惡野心家維克托”。


    看著這些字跡在火焰中慢慢化成灰燼,奈夫隻覺得有些可笑。


    真是,多麽的荒誕,多麽的諷刺啊。


    嗬嗬……


    黑鐵區的夜晚來得很快,維克托簡單的吃了一點晚飯後,就早早休息了。


    而奈夫則一直守候在自己房中的窗邊,等到夜半,周圍的居民陸陸續續出門的時候,他也戴上海克斯吸濾器,提了一盞瓦斯燈,混在人群中,往地溝區去了。


    雖說奈夫在城內穿行,多是借助鎖盤輪軸在空中來迴的,但從黑鐵區到地溝區的這一段路程,他是實實在在徒步走過的,就是調查狼人沃裏克的那次。


    隻不過,上次引起他注意的是沿途煉金油管上的鋒利爪痕,而這次,卻是牆壁上的塗鴉。


    隨處可見的塗鴉,應該是用黑色的煤炭塗畫上去的,十分簡單的形狀,卻又栩栩如生。


    蜘蛛。


    密密麻麻,爬滿牆壁的蜘蛛。


    如果一個不知內情的正常人看到這些,一定會被當場嚇壞。


    比如……小渣渣。


    “大佬,這都是些什麽玩意啊,我有點密集恐懼症,看著實在瘮得慌!”小渣渣從領口處探出了一個綠色小腦袋,在向奈夫抱怨著。


    奈夫一邊往前走,一邊麵無表情的低聲道:“瘮得慌就呆在裏麵不要出來,今天晚上是秘密行動,你最好什麽話都別說。”


    “好好好,大佬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小渣渣說著,慢慢又縮進了鬥篷之內。


    這時,奈夫看見身旁有一個人從他那髒兮兮的袖子裏掏出了塊黑煤炭,然後為這些蜘蛛添加一位新成員。


    毫無疑問,這些塗鴉其實就是這群人留下的。


    而從他們的神情和零零碎碎的交談中,奈夫似乎已經嗅到了某種教會組織的氣味。


    “這和上次進化日的吊唁活動明顯不同,但也不能過早下結論。”奈夫在心中暗道了一句,隨後將鬥篷的帽簷又往下扯了扯,讓自己更加不起眼了。


    可是,奈夫仍然低估了這幕後主使者的組織能力。


    他被外圍的那些守衛攔了下來,因為他沒有“入場券”——一塊刻有文字的長方形鐵牌牌。


    奈夫打量了攔在他麵前的這幾個壯漢,從他們手裏的武器和胳膊上的刺青來看,應該是地溝區的黑幫。


    當然,此時他們身上的刺青,已經被黑色的蜘蛛給覆蓋了,衣服上也到處都是蜘蛛的塗鴉。


    奈夫今天沒有帶飲魔劍,長長的鬥篷將他的機械軀體都遮掩了起來,所以看著就是一個瘦弱尋常的地溝少年。


    隻是衣著更整潔一點,不像底層勞工家的孩子。


    “怎麽了小子?迷路了嗎?”


    其中一個手裏揣著鐵棍的黑幫佬一下子攬住了奈夫的脖子,接著又怪笑道:“這身衣料挺不錯的,身上應該有幾個錢吧,既然迷路了,那咱們就到那邊詳細談談吧。”


    奈夫瞥了一眼他脖子上掛著的那塊鐵牌牌,然後不懂聲色的任由他拉著自己,往一處黑暗的角落而去,身後還另外跟了兩個想蹭口湯喝的小混混。


    黑暗中傳出幾聲輕輕的悶響,但很快淹沒在了周圍的噪雜聲中,沒有任何人察覺。


    等到奈夫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已經多了一塊鐵牌牌。


    不過出於謹慎考慮,他還是混到了人群的另一側,從遠離那幾個黑幫佬的一邊混進了集會的廣場內。


    奈夫一邊往中心位置擠,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個廣場比上次進化日吊唁的廣場還要大,中間有一個圓形的噴泉雕塑,當然,早已經荒廢掉了。


    主持台就在噴泉雕塑那——一座兩米高的瓦礫土堆。


    從周圍的建築和廣場的規模來看,這裏以前肯定是一個繁華的街區中心,人流熙攘,商旗招展。


    隻不過一切都毀於五十多年前的那場“大坍塌”,此刻踩在腳底下的泥沙就是最明顯的證據。


    這裏的人有很多,應該已經超過一千了,奈夫隨著大流,找到一個遠近適中的位置後,就席地坐了下來。


    可他不曾想,剛剛坐下來,自己的左邊胳膊就被人用手指輕輕的戳了兩下。


    奈夫很警惕的轉過頭來,看到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


    ……


    奈夫看著眼前這叫科妮的小個子,一時間愣住了,半晌沒有說一句話。


    “果然是你!真是巧!”


    科妮還是原來的打扮,長長的舊白衫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戴著舊舊的海克斯吸濾器,幾乎隻露出了半張臉,但那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裏,卻滿是驚喜。


    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相識的人,的確很巧。


    可奈夫現在根本沒有心情管這些,他正在腦海裏迅速的推演著此事可能會帶來的後果。


    “你也是來聽聲音的嗎?”科妮壓低了嗓音,但仍舊掩蓋不了眼中閃動的光芒。


    奈夫點了點頭,繼續觀察著她的表情和周圍的動靜。


    關於“聲音”這個詞,他一路過來的時候已經聽很多人說過了,其實這裏的人都是來聽“聲音”的。


    奈夫一開始的確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來到這裏,看見這樣的情形,也大概能猜到了。


    這應該是一個布教的現場,“聲音”指的是傳教者所說的話,內容自然是教義,理想或者野心那一類的。


    隻是,那個蜘蛛的圖案,難道是這秘教的圖騰嗎?


    科妮見他點頭,又往這邊挪了一點點,兩人靠的更近了一些。


    “喂,你來過幾次了?我還是十天前來過一次,今天是第二次。”科妮看了看周圍,神秘兮兮的說道。


    似乎,是在擔心別人認出她是個不虔誠的教徒一樣。


    奈夫聽了這話,心裏踏實了一些,答道:“嗯,我也是第二次過來,你一個人來的嗎?”


    科妮搖了搖頭,指向坐在前麵的那幾個年輕人,道:“我們自護隊很多人都來了,不過,今天咱們黑鐵區的組長沒有來,我是和其他幾個同伴一塊過來的。”


    科妮正說著,坐在她前邊的那個大個子迴過頭來,看著這邊,愣了一下。


    這大個子明顯就是上次的那個自護隊成員,他對奈夫很友善的笑了笑後,又對科妮道:“科妮,今天帶酒了嗎?給我一瓶。”


    科妮打開大個子伸過來的手,道:“等會再說,還有,先給錢,後喝酒。”


    科妮的一句話把周圍的幾個自護隊同伴全逗樂了,紛紛調侃那大個子“隻喝酒,不給錢,還要欺負小孩子”。


    奈夫也就著這個機會,掃了一眼廣場上幾乎都已經坐下來的人群,然後壓低了聲音問科妮道:“這裏的集會已經舉行很久了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平常有很多事情要忙,不是經常來,聽他們說,好像是從大半個月之前開始的吧。”


    “才大半個月就有這樣的規模了?”奈夫有些驚訝。


    “嗯,聲音給我們指引了方向,我們不能像螻蟻一樣的活著!”科妮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四周一眼,然後在奈夫耳畔悄悄的道:“其實這些都是自護隊裏的同伴說的,我上次來根本沒怎麽聽,主要還是想看看能不能在這裏多賣幾瓶酒出去。”


    科妮說著,將麵前的長衫掀開,露出抱在她懷裏的一個金屬的小背簍,拿出一小瓶酒,先是遞了一瓶給前麵的大個子後,又拿出一瓶遞到奈夫跟前,道:“怎麽樣?要不要來一瓶?”


    奈夫擺了擺手,道:“不必了。”


    不過科妮卻是直接將那瓶酒塞到了他的手中,笑嘻嘻的道:“這是送給你的,你救了我好幾次呢。”


    奈夫看了看手裏的酒,又看了看她,沒再說什麽。


    而在這時,那座瓦礫土堆的邊沿,已經有幾個手持武器的壯漢守護在了那裏。


    看樣子,傳教似乎很快就要開始了,原本喧雜的人群也漸漸變得安靜。


    不過,廣場這邊聲音小了下來,入口處的爭吵就能聽得更清晰了,奈夫和科妮兩個都不由得望向了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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