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夫迴到住所時,已經很晚了,但書室裏的瓦斯燈依然還亮著。


    他在門口停了停腳步,原本想進去問問關於紮克的事情,可權衡了片刻後,還是沒有進去打擾維克托。


    隨後,奈夫慢步迴到了自己的小臥房,和衣躺在鐵板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於是在輾轉反側了好一陣子後,他又起身出了房間。


    實驗室裏,依靠魔法藥劑供能的八釜傳動機依然運作著,一股股白色蒸汽不時冒出,伴隨著齒輪和連杆的咬合聲,哐噠哐噠。


    在它對麵的機床上,躺著一個全金屬骨架的機械人,確切來講,這還隻是一個半成品,因為它的大腦中樞部位,依然空缺著。


    而在旁邊的鐵架台上,一個裝滿熒光綠營養液的玻璃罐內,懸浮著一個完整的人腦組織,解剖得很精細,並且已經和金屬零件有機結合在了一起,看起來十分恐怖。


    不過,對於這些,奈夫早就已經習慣了。


    他知道,這是維克托從死人身上取下來的大腦組織。


    而那些死人,可能是餓死在祖安街頭的小乞丐,也有可能是毒死在化工廢液當中的地溝拾荒者,甚至還可能是被仇家砍死的黑幫佬。


    隻不過,在這裏,他們都將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重生。


    維克托將他們的大腦組織移植到了機械身體內,雖然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失去了七情六欲,但這也正好合乎了“光榮進化”的理念,因此才使得整個實驗進程快了許多。


    和普通機器人有所不同的是,這些移植後的半機械人擁有獨立的自我意識,能自主思考,自己判斷,並且在某些極端情況下還能做出違背維克托指令的事情。


    或許,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仍能被稱作為人類,隻是不完整而已。


    而奈夫和他們也是一樣的——不完整的人,隻不過,自己的身體,還更加像個人類而已。


    但“像”終究不“是”,奈夫還是很清楚這其中差別的。


    在給玻璃水缸裏的那兩條機械小金魚喂了一點礦油後,奈夫走進了維克托最近常呆的那一間實驗室內。


    關於研究的最新進展,就算最近忙著接任務賺錢的事情,他也該跟進了解一下的。


    雖然隻有兩三天沒有到這實驗室裏來,但裏麵的變化仍舊讓奈夫覺得有些陌生。


    一張大大的機床已經完全挪開了,豎到了牆角,而它原本的位置,則被一個巨大的玻璃機械裝置取代了。


    圓柱形的玻璃儲液罐中,注滿了魔法藥劑,在周圍瓦斯燈的照耀下,散發著一種詭異的熒藍色光芒。


    機械裝置的下方,和透明玻璃罐相銜接的,是一個四衝程的六釜蒸汽泵,其上有二十根金屬軟管,就像章魚的觸須一樣,鋪滿了整個地麵,分別與房中靠牆佇立的二十個機械人後頸處相連,將魔法藥劑源源不斷的輸送至他們體內。


    這些移植成功的半機械人,一直保持著待機狀態,當奈夫走進實驗室後,它們頭上的指示燈都亮了起來,抬起仿生玻璃做成的眼睛往這邊看了一眼後,又很快沒有了動靜,就連指示燈也熄滅了下去。


    顯然,對於奈夫的到來,他們沒有半點敵意。


    奈夫先是查看了一番中央那個海克斯蒸汽泵的運行情況,確定各條線路都無異常後,才跨過一根根的金屬管道,慢步走到牆邊,一個一個查看這些出自維克托手下的機械改造人。


    就像剛才進來時一樣,他每走到一個機械人身前,對方都會亮起指示燈,抬起金屬腦袋看他一下,走過去之後又恢複原樣,就像一個個整裝待命的士兵,在等候官長的檢閱一樣。


    不過,奈夫走著走著,便在一個較小的機械骨架前停了下來。


    這一具機械骨架明顯是最近才剛剛完成的,上麵的切割痕跡都還很新,另外,金屬頭蓋也沒有完全密封好,裏麵血肉交織的人腦組織清晰可見,模樣有些猙獰。


    如果奈夫沒有記錯的話,這具機械軀體的主人好像隻是一個七八歲的小乞丐,當然,已經死了。


    維克托為了探究人腦對於海克斯身軀的極限控製力,原本給他鑄造了一具成年人大小的機械身軀,但測試的結果並不理想,所以才又給他換了一副更加小巧的軀體。


    此刻,這個小機械人抬起鋼鐵腦袋,用那雙棱角分明的玻璃眼睛看著奈夫,一動不動。


    “咳。”奈夫輕咳一聲,打破小實驗室內略顯沉悶的氣氛,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麵前這具矮小的半機械人,才試探性的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以前他們都叫我地穀鼠。”


    “地穀鼠?”


    奈夫點了點頭,似乎並沒有覺得這個名字有多麽的奇怪,因為他知道,不是每個地溝孤兒都有名字的,時間久了,他們會自然而然的忘掉這些對生存意義不大的東西。


    另外,他能聽得出來,小機械人的嗓子應該就是由幾麵薄薄的金屬片拚接而成的,說話時帶著一種機械的尖嘯與震顫,就像最原始的留聲機播放的磁盤錄音一樣,生硬冰冷,毫無感情。


    可話又說迴來,像智能語音那種依靠數字信號變換的發聲裝置,也的確不是蒸汽時代下該有的科技產物。


    維克托能將半機械人的細節做到這一步,已經算很有心了,至少,還給了他們發言與抗議的權利。


    “那地穀鼠,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到這裏來的嗎?”


    自稱地穀鼠的半機械人聽聞,低頭想了想,然後平平淡淡的道:“我在地溝淘荒,好像是要找一具掉到廢液當中的海克斯義肢,我的高翹腳斷了,結果就摔下去了,我隻記得這麽多。”


    “高翹腳”說的是那種地溝拾荒者專用的輔助工具,奈夫雖然沒有用過,但在一些機械店鋪中,還是見過的,就像那邊傳統節目裏的踩高蹺一樣。


    當然,地溝拾荒者們穿上高翹腳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表演自己高超的技藝,而是為了讓他們能在一人深的化工廢液和地溝汙泥當中自如行走,打撈或者處理那些毒性極強的汙染物。


    而麵前這個地穀鼠說他是因為高翹腳斷了才來到這裏的,那中間的過程自然就不用詳說了,因為太殘忍。


    試想一下,一個幾乎沒有防護的小孩掉進了化工廢液池當中,還會有生還的可能嗎?


    隻不過,奈夫自己也沒有了感情,所以臉上流露不出絲毫同情憐憫的表情來,更說不出什麽慰藉的話。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奈夫麵無表情的繼續問道。


    “感覺?”小機械人的聲音仿佛帶上了一點點的疑惑,它抬起自己的機械雙臂看了看後,很平常的說道:“感覺不到餓,不覺得累,鼻孔和嗓子也不痛了,這裏比原先那地方好多了。”


    聽完小機械人簡單的迴答,奈夫沉默了,他原本想問的是它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機械改造感受如何,但得到的迴答卻僅僅是感覺不到餓、累與痛苦。


    或許是因為維克托已經剔除了他們的七情六欲,讓他們已經沒有了任何感覺。


    又或許對於他們來說,以前到現在,不過隻是從行屍走肉一樣的生活,變了成真正的行屍走肉而已。


    隻是,他們一樣能思考,會判斷,有自己獨立的意識,依然可以將自己歸類到“人類”的範疇。


    而食欲,勞累和那些所謂的精神感受,在從前也不過隻是活下來累贅,現在徹底拋棄了那些,反倒成為了一種解脫,就像他所說,這裏比地溝區好多了。


    大抵真是如此吧……


    奈夫沒有再接著問下去,可當他正準備邁步走開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了頭頂上傳來的聲響。


    這響動明顯是腳步聲,而且不止一人,帶著那種沉重的海克斯機械義肢,正密密麻麻的往這邊過來。


    奈夫清楚的知道,維克托的實驗室位置很隱蔽,一般人找不到這裏來。


    另外,維克托本人也極少與外界打交道,因此絕不會說有這麽多親朋好友來探望他什麽的。


    那這麽說起來,就隻有一種可能了,仇家尋來了,而且,還是自己的仇家。


    這完全是私人的恩怨了,奈夫沒有理由因為這樣的事情去驚動維克托,於是他反手關上實驗室的鐵門,然後獨自踏上階梯,往地麵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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