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念的屋子裏,主子身披棉被蹲坐在地上,仆從則盤著腿與他相對而坐。


    打眼一瞧,主非主,仆非仆,完全不成個樣子。


    可是這二人並不在乎,正玩的起興時,誰會去費心思在意這些,也就更加無從料想正有危險朝他們一步步逼近。


    仆從淩煙手握一枚骰子,又古靈精怪的對著掌心吹了口氣。


    然後才道:“骰子啊骰子,你可一定不能再辜負淩煙了,再這麽下去,淩煙不但沒賺到幾個銀子,屁股都要被打開花了。”


    說完還不無幽怨的望了眼元念,像是巴望著他下次能手下留情似的。


    元念卻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反而被淩煙這一通在他看來囉哩囉嗦的祈禱弄得失了耐心,急不可待的催促道:“快別磨蹭了,不然直接算你輸。”


    他還作勢朝淩煙伸出一隻腳,以示威脅。


    淩煙十分靈活的躲遠了些,又鼓起嘴,恨恨的瞥了眼元念,仿佛他是個正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劊子手。這才比照了地上瓷碗的位置,有些顫抖的將手裏的骰子高高拋起。


    “叮當”一聲脆響,骰子落入質地堅硬的碗中。


    伴隨著這聲脆響,淩煙開始非常賣力的吆喝起來,“小,小,小……”。


    元念也不示弱,扯著嗓子喊道:“大,大,大……”


    骰子被圈在碗中團團轉了起來,像是拿不定主意該聽誰的。直惹得押注的二人喊聲越來越高,頭卻因為緊盯著骰子而越來越低,險些碰到一起。


    淩煙眼見自己要輸了,就深吸一口氣,大力吹向骰子,結果還真就轉輸為贏了。


    “哈,我贏嘍,我贏嘍!”又一刻不耽誤的對著元念伸出手道:“公子,快賞些錢來吧。”


    元念微蹙著眉,又拿眼斜刺著淩煙,道:“你這分明是在耍賴,下次若還這樣,不和你玩了。”


    然後很是隨意的從旁邊的錢袋子裏抓了一把碎銀子丟給淩煙。


    淩煙熟練的接過銀子,悉數揣進自己懷裏,樂嗬嗬的道:“公子別這麽小氣嘛,這點銀子在您眼裏算得了什麽,何必跟淩煙計較呢。”


    “貪心不足,今兒公子高興,接著來!”元念笑罵著。


    淩煙正要摸起骰子時,他們身後,那扇房門被一腳踢開了。


    二人滿臉疑惑的望向門口,一見來人,嚇得未吐一字,魂兒先丟了九分,仿佛看到地獄走來的惡魔般,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氣勢洶洶破門而入的除了穆繼英還能有誰!


    他和齊管家站在門外聽了會兒屋子裏的動靜,越聽越氣,直到怒火快要燒破胸膛了,終於忍無可忍的踹開了門。


    淩煙看到陰沉著臉朝他們走來的穆繼英,嚇壞了,身子一縮跪在地上,雙臂把頭埋得嚴嚴實實的抬也不敢抬一下,渾身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


    元念望著大步向前的義父,一雙眉毛倒立起來,像是兩把劍隨時準備著要將自己活剝了。他強忍下要躲的心思,道:“義父,您怎麽過來了?”


    穆繼英並不答話,怒氣衝衝的站在元念麵前,目光因為憤怒而格外灼熱,直盯得元念慌亂的低下頭去跪著,又默默扯掉了身上的棉被。


    穆繼英又將目光移到腳下的瓷碗及碗中的骰子上,那兩個物件如毒藥般刺痛著他的眼睛,逼得他胸口一痛,有些喘不過氣來。


    此刻的他怒火中燒,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手指著元念道:“好啊,好啊,你果然是好樣的,堂堂一個將門公子,竟然躲在屋子裏麵玩骰子。”


    說著朝元念肩頭踢了一腳,“你不是病了嗎,蘭園聽學你去不得,卻能在這興味盎然的玩骰子。”


    又指著地上的骰子質問元念道:“這都是些什麽東西,是你一個將門公子該碰的嗎!”


    又是重重的一腳落在元念肩頭。


    接連挨了穆繼英兩腳的元念,一個沒穩住,身子向著一側倒下去,他扒在地上,抬頭望著穆繼英,眼中已由最初的驚慌變成了不服氣。


    元念覺得自己被困在這府裏哪兒去不得,已經夠委屈的了,偶爾玩一下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過錯,憑什麽要這樣拳腳相加。


    這樣想著,他不顧身上的疼、地上的冷,忽而跪直身子,一副打死也不低頭、不認錯的樣子。


    “呦嗬!端木瞧瞧,我們的元念公子很不服氣啊。”


    穆繼英指著元念的手顫抖不止,他這是動了大氣了,在他心底裏是把元念拿親兒子待的,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不務正業遊手好閑。


    齊管家忙上前勸和著:“老爺息怒,念在公子初犯,就不要計較了吧。”


    說著還不住的朝元念使眼色,穆繼英向來吃軟不吃硬,此刻服軟才是最明智的。


    這也是二公子穆修遠的慣用伎倆,一見大事不妙立刻認錯悔過,穆繼英常常下不去手,而大公子穆戰平卻抵死不認錯,最終往往要緊牙關吞下一頓暴揍。


    眼下元念這個樣子,分明是在走穆戰平的路,齊管家的一番心思全都白費了。


    穆繼英冷笑一聲,道:“你倒是想當好人,可人家偏不領你的情啊,隻叫你這好人做不成、把我這義父氣死才高興呢。”


    此時的穆繼英如同被揪了尾巴的老虎、逆了毛的獅子,誰若敢近身,必然會被撕得粉碎。


    元念忽然抬頭迎上穆繼英憤怒的目光,毫不畏怯的道:“這骰子本就是供人玩樂的,今日到了元念的手裏把玩一下本不值得義父大驚小怪。”


    穆繼英一怔,他的那兩個親生兒子從來不敢持如此態度和他講話,眼前的元念實在是膽大包天。


    “你這叫什麽話!是義父大驚小怪嗎?是義父沒事找事嗎?你……我……”


    穆繼英氣得不知如何是好,伸手撈起地上的瓷碗,“讓你玩物喪誌!”接著一把將手裏的東西摔在地上。


    隻聽“嘭”的一聲,那隻無辜的碗便被摔得粉身碎骨了。


    一早的時候,它還安靜的躺在廚房裏,偏偏被淩煙選中帶到了這裏,結果落了這麽個下場。


    元念下意識的用衣袖遮住臉,然後抬頭再看穆繼英,他猶未發泄夠似的,對著落在腳邊的骰子猛踩兩腳。豈料骰子完好無損,卻害得他的腳一陣鑽心的疼。


    “哎呦!哎呦呦……”這個曾經縱橫沙場的大將軍瞬間瘸了腿,慘叫兩聲。


    元念見穆繼英並無大礙,樣子又是如此滑稽,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忽又意識到這樣做甚是不妥,於是強行把笑憋會肚中,麵上再不似剛才那般不服氣了。


    可元念這一笑,落在穆繼英眼裏簡直與幸災樂禍無異。


    他收下的這個義子把將府弄得烏煙瘴氣不說,現在還膽敢蔑視他的威嚴,生吞活剝了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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