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神仙好,神仙自顧正煩惱。日修夜煉何時了,自歎弗如林間鳥。


    “婆婆,您別再追了,念兒不想去那裏,您放過念兒吧。”


    一邊逃跑一邊求饒的是天宮中一個時年十二歲的仙童,名叫元念。眉眼中稚氣未脫,英氣漸成,在仙桃園裏很受歡迎。就是性子有些頑劣,不服管教。


    “臭小子!你往哪兒跑,快給我迴來。”


    玉什婆婆在後麵氣喘籲籲的追著。


    “我不迴去,打死都不要上山修煉。”


    “好啊!膽子越來越大了,連婆婆的話都不聽了。你給我站住!”


    “就不!婆婆來呀!來呀!來追念兒啊!”


    “臭小子,看我一會兒怎麽收拾你!”


    “哈!追不上!婆婆追不上念兒!來呀!婆婆快來!”


    奈何玉什婆婆禦風而行的本領不及仙童元念,隻能在後麵氣得咬牙切齒,卻拿他沒有辦法。


    偌大的仙桃園讓這一童一婆攪得天翻地覆。


    元念一會兒把一群仙女嚇得花容失色,一會兒又闖進正在凝神修煉的仙子中間,惱得他們幾乎要拔劍相向。


    一個躬身前行的仙翁差點被元念撞上,氣急敗壞的道:“元念,你又胡鬧,快停下!”


    見玉什婆婆追來,又道:“玉什婆婆,你也該好好管管元念,怎麽能由著他亂來。”


    隻是他們都一閃而過,仙翁隻能氣得跺了一腳,走開了。


    一個小仙姑手裏握著一顆桃子,正一邊走一邊美美的吃著。


    元念看到了,忽然過去一把奪過桃子,道:“碧蓮,這桃子歸我了,迴頭再給你摘。”


    叫“碧蓮”的小仙姑卻不肯,急得大哭起來。


    元念得了桃子,還不忘得意的朝身後的玉什婆婆揮揮手,道:“這桃子真好吃!婆婆快來呀!”


    玉什婆婆卻大喝一聲:“念兒當心!”


    咚……


    元念徑直撞到了一株樹上,然後滑落下來。


    “哎呀!嘶……”


    “念兒,你沒事吧?”


    ……


    玉什婆婆終於把元念帶到了落月山上。


    “婆婆,我們都已經是仙子了,為什麽還要修煉?我不想待在這山上,我們還是迴去吧。”


    玉什婆婆隻好耐著氣性繼續勸說道:“念兒,你雖生而為仙,享有數倍於凡人的壽數,但若不修行,注定隻有極低的修為。”


    又道:“若是沒有任何靈力和法術,你就不會得到仙階,一輩子庸庸碌碌的,到時候你就會後悔現在沒有好好修煉了。”


    元念眼睛一轉道:“婆婆沒有仙階,念兒也不想有,我們就還像從前那樣快快樂樂的過日子不好嗎!為什麽婆婆非要逼著念兒坐在這有冷又硬的石頭上修煉?”


    元念說完,不無委屈的拍了拍身下堅硬的石頭,神色中滿是抗拒。


    “你!……”玉什婆婆頓時氣到有些語塞。


    她不知道如何讓滿身稚氣的元念明白:他那樣的出身注定不能在這桃園裏混度一生,若是將來離了仙桃園,沒有高超的法術傍身,難免不會受到欺侮。


    想到那個邈遠的將來,玉什婆婆忍不住長歎一聲。她的心底,又禁不住泛起陣陣淒涼,說出的話也是清清冷冷的。


    “念兒,婆婆知道修煉是有些苦。但是有的事情你別無選擇,婆婆隻希望有朝一日,當你要離開這裏時,你已經完全準備好了。”


    元念道:“婆婆,念兒不會離開您的,念兒要永遠陪著婆婆。”


    又望著玉什婆婆小心翼翼的道:“既然修煉會很苦,那念兒不離開仙桃園,是不是就不用修煉了?”


    一語既出,氣得玉什婆婆再也沒辦法平靜的立在原地,渾身發抖的指著元念道:“你連這點苦都吃不得,將來如何能修成上仙、做得星君,又怎麽能對得起你的父……”


    原本玉什婆婆想說元念會辜負自己的父親,話說到一半又覺得此時不宜提起他。


    元念一直覺得,他是被自己的父親母親拋棄了,所以才會寄養在這桃園裏。若是現在提到他們,不僅元念會傷心甚至憤怒,她也會跟著難過。


    元念滿心以為自己苦苦哀求,玉什婆婆會帶他迴去,可結果卻令他大失所望,於是也不等玉什婆婆再繼續說下去,他就著急地道:“我不要做什麽上仙星君的,那都是婆婆您說的,非我所願。”


    玉什婆婆簡直要氣得沒有辦法了,心口像是燃起了火,幾乎快要炸裂開一樣。


    她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元念訓斥他道:“你現在趕快給我靜下心去修煉,休要再磨蹭拖延下去。”


    元念卻忽然犯了倔,頭一扭,道:“我不!我累了!我要迴去!”


    說完還真就就不顧一切的翻身從石頭上下來,雖然他心裏也有些害怕。


    玉什婆婆自覺好話說盡,眼下是又急又氣,心中的怒火燒得更猛烈了。


    她渾身顫抖地看著元念,一句話也說不上來。漸漸竟有些不能自持,腳下的落月山在她麵前搖晃起來,她幾乎不能站立。


    突然,她的雙眼被一層黑霧籠罩起來,那原本帶了些憤怒的目光瞬間被遮住了,隻露出些陰森和恐怖。


    玉什婆婆的樣子開始變得猙獰、可怕,與平日的她完全不同,她終於又開口說話了,聲音裏卻透著十足的狠厲,道:“還由不得你放肆!”


    接著元念就被一雙手揪了迴去,又一把按倒下去,任他怎麽掙紮都掙紮不掉。


    元念還從未見過玉什婆婆如此可怖模樣,當即嚇得大哭起來,哀求道:“婆婆,您怎麽了?求您放了念兒吧!”


    雙眼被黑霧遮住的玉什婆婆已完全迷失了自己,她的心智被一種黑暗力量控製著,變得滿身戾氣,異常決絕。


    仿佛站在她麵前請求饒恕的不是自己朝夕照料疼愛著的孩子,而是妖魔,一個和她對抗的妖魔。


    於是玉什婆婆一抬手,便握了根藤鞭在手中,對著元念背上揮下一鞭,道:“是你非要逼我的,我讓你好好修煉為什麽不肯聽,每次都滿嘴借口,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你嗎,真是不識好歹!”


    玉什婆婆下手很重,元念身上疼得厲害,心裏更是慌亂害怕,隻能更加劇烈的掙紮著,以期從這個“惡魔婆婆”的手中逃脫,還不住地胡亂求饒著。


    “婆婆別打了,念兒再也不敢了。”


    “念兒都聽婆婆的,別打了婆婆。”


    “求您別打了,念兒再也不敢不聽話了,婆婆……”


    或許是元念的哭聲驚醒了玉什婆婆,她眼中的黑霧漸漸散去了,同時也恢複了神誌。


    然而惡夢初醒般的她站在原地卻有些不知所措,望著手中的藤鞭有些茫然,好像並不知道這東西為什麽會在自己手上,而自己又為什麽站在這落月山中。


    再循聲去看元念,他正伏在巨石的一側哭得厲害,忙走上前去扶起他道:“念兒,你怎麽樣了?我……”


    但元念卻一骨碌攀上了巨石,十分乖覺的坐好,又作出要認真修煉的樣子道:“婆婆,念兒以後都聽您的,隻要您不再責打念兒。”


    這話說得並不暢快,裏麵夾雜著些顫抖和嗚咽,又像是時刻懼怕著藤鞭會再次落到自己身上似的,整個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這可憐的小仙童臉上可還掛著淚呢!


    玉什婆婆既已恢複神智,當然心有不忍。但想到眼下元念難得懂事一迴,她真怕自己一軟下來元念又不肯去修煉。


    隻好硬起心腸責備他道:“不要動不動就落淚,眼淚是最沒用的,它隻會讓別人看到你的懦弱無能。”


    元念強忍下嗚咽道:“是,婆婆,念兒再也不哭了。”


    說完又趕快胡亂的抹去臉上的淚痕,生怕玉什婆婆不滿意似的,一雙淚汪汪的眼睛怯怯的看著她。


    “行了!非要等到挨了打才能長點記性。”


    玉什婆婆的話裏分明透出些心疼。


    “念兒以後不敢了。”


    “那就坐好,腰背挺直,像你這樣萎靡蔫弱,如何能吸取這山中萬物的靈力。”


    玉什婆婆一邊說著一邊幫元念糾正,雖然刻意不讓元念覺出她態度的變化,但她說話的聲音還是柔和了許多。


    她又從袖中的小小玉瓶中取出一粒丹藥,遞給元念道:“念兒,把這個吃了,你身上的傷很快就好了。”


    “多謝婆婆。”


    玉什婆婆望了眼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該迴去了,你且念一遍心訣來聽。”


    “是,婆婆。耳不聞,目中空,如磐石坐定。身自正,心為淨,萬物靈力為我所用。”


    元念雖平複了許多先前的恐懼,但言語中仍有些顫抖。


    玉什婆婆終於不忍心再逼迫下去,想要帶元念一起迴去,就道:“念兒,婆婆要下山了,你……”


    “婆婆去吧,念兒一定好好修煉,絕不再偷懶!”


    “那你獨自待在山中,不怕嗎?”


    “不怕!念兒什麽都不怕!”


    “這……那我一會兒再上山來帶你迴去。”


    玉什婆婆看了元念的樣子很是心疼,她猶豫再三之後,還是尋著那條小路朝山下的桃園走去了,並用法術將所到之處都照的透亮。


    元念望著那抹光亮漸行漸遠,直到它完全消失不見了,他才敢放心的吐口氣。


    可他剛微微一動,身上的又有些痛楚冒出來,他忍不住呻吟一聲,想是那丹藥還沒有完全發揮效用。


    這時,一陣風從元念身後吹來,包裹了他小小的身子,然後又匆匆離他而去了。


    元念忍不住念了句:“若是能像這風一樣多好,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再也不用被困在這山裏,也不會被逼迫著修煉了。”


    他心上實在委屈:為什麽婆婆非要逼著我修煉?我並不想去爭得什麽仙階的,為什麽我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此心憂怨,風不識,月無聲。


    該是誰來撫慰這個憂怨的小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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