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眾人聽橫天王所說方始起身,一人在前相引,想必便是烏木城的城主,先前在細柳莊院之前也有此人在內,隻是楊青峰不知他姓名。


    橫天王屠申伴了楊青峰,花惜花影花若花雨隨在身後,花彤依舊為人在轎中抬著,左右眾人相擁,眾星捧月一般,將楊青峰迎去城中一處房屋之前,廳堂門楣之上寫的有‘聚義廳’三字,楊青峰心下遲疑,心想這是他眾人好漢聚眾議事之地,我是外人,入去內中怕是不妥。


    相引之人見楊青峰腳下躊躇,忙做一個相請手勢,橫天王伸手抓了楊青峰臂腕,不由分說拉去廳堂上首正中之位按下坐了,隨後而進的十三家七十二營共是三十七營的當家齊唰唰又盡在堂中跪了。


    此時楊青峰腦中心中已是清醒至徹,心知他十三家七十二營的盟主之位自己決不能做,便要將身站起,卻聽橫天王道:“楊少俠稍坐勿慮,在細柳莊院之前,我一眾十三家七十二營的當家盡受少俠的救命之恩,雖是大恩不言謝,然今日少俠既是到了此地,受我眾位兄弟一拜卻是不可少的。”說時他自己也將身走去堂下,與一眾兄弟並排跪了。


    他眾人一連磕了三個響頭,未見楊青峰出手去阻,也未見他避讓,這在楊青峰卻有一個道理。待他眾人拜畢,楊青峰便要說話,橫天王卻先已出言,道:“楊少俠,先前在細柳莊院之前,少俠救了我一眾人性命,若不是少俠,我等眾位兄弟早已命赴黃泉,我等眾位兄弟這一條命是少俠給的,今後便任由少俠驅使,無論何事隻要少俠出言,我等決無二話。”


    楊青峰忙道:“天王此話不妥,先前在細柳莊院之前,在下隻是稍稍動了一下口舌,如是要謝,各位還得謝那個姓朱的,雖她心思深重,卻此事如她一意要取各位兄弟性命,在下也是難以阻止,在下身中失了功力,如今便連一個常人也自不如,其時各位兄弟也都盡是身中劇毒,無有絲毫反製之力,然她終是不曾下手,各位兄弟與她,早已是仇恨海深水火不容,難能她能如此,日後各位兄弟如是再與她相遇,亦當手下留情才是。”


    橫天王道:“少俠所說雖是不錯,日後我等如是再見著姓朱的,定當如少俠所說,禮讓她三分,但當日之事,如不是少俠,她定不會舍卻我等性命不取自去,自是少俠對她有大恩在身,有少俠開言,她既便是心中千般不願,也不能違了少俠心意,便如我等一眾兄弟,少俠對我等恩重如山,日後隻要少俠吩咐,即便是我等性命,少俠也都盡可取去。”


    楊青峰忙道:“在下剛剛已是說過,當日我隻是動了一動口舌,即便是對眾位兄弟稍有一點點小恩,剛剛眾位對我跪拜於地,一連拜了三拜,我盡都受了不曾閃避,盡可與我那一點點小恩兩相消抵,自今而後,各位如是將楊青峰當做兄弟,便不要再將此事提起,在下今日本是有事要相請各位兄弟們幫忙,但如是依兄弟們所說,在下也不敢開口了。”


    橫天王知楊青峰是一個正人君子,決不會挾恩自大,另生別樣心思,他之所言決不是虛言假語,如是再要與他言恩,他必是不喜,隻好道:“既是少俠有如此之說,我等自今而後便將少俠之恩記在心中,但如是少俠有需,定是要說於我等兄弟知得,切不可見外。”


    楊青峰道一聲好,道:“眼下有一件事本是不能煩勞各位兄弟幫忙,那一個人有如此之禍,也是她咎由自取,卻她與在下數年之前有一段誠摯之情藏在心中,不能棄卻,又受人之托,未能承了當年之諾,心中實是有愧,如今無論如何,也要尋的見她,去了心中之憂。”


    在楊青峰心中,左化翎尊者那一掌所去,必是要奪了憫無雙性命,卻又隱隱而覺,憫無雙淩空為人接了去,那接她之人既是有此手段,必不會使她失了性命,心中又戚又期,隻不知憫無雙如今身在何處,無論如何,必是要尋見她身,況如今花惜花影這幾人失了師父,六神無主,自己口口聲聲為她等尊一聲師伯,必是要替她等做主,尋探她們的師父當是第一要事。


    橫天王道:“少俠所說莫不是為的憫姑娘?”


    楊青峰道:“正是,如今不知她身在何處,情形如何,各位兄弟與她本是有大仇在身,在下如是相求,實是難以開口,卻……。”


    “少俠不必客氣,少俠之意我已經明白了,少俠是要尋見那憫姑娘,好去了心中之憂,是也不是?”


    橫天王不待楊青峰說完,忙接了話語,轉身對剛剛進屋在前相引那人道:“今日既是楊少俠謙遜,如今是在白虎營中,馮大當家是主,當由馮大當家發號施令,我等俱遵號令便是。”


    剛剛在前相引那人果然便是此間烏木城城主,也是十三家七十二營之白虎營的大當家,他聽橫天王之說,也不推辭,越眾而出將身至前,對了堂中諸人道:“眾位兄弟聽著,我等先前與神農百藥門掌門憫姑娘之仇一筆勾銷,自此而後再無此事,為今之先,各家各營大當家各派人手,各處尋探憫姑娘下落,便以此間為營,若有訊息,速來稟報,不得有誤。”


    這烏木城的城主,姓馮名陳褚,也是一個響當當的好漢,言語鏗鏘,擲地有聲,堂中諸人聞聲,俱遵一聲‘得令’。


    馮陳褚對楊青峰道:“楊少俠安心在此烏木城中小憩數日,如今有我十三家七十二營之中三十七個營的人手去探尋憫姑娘下落,待不時久,必有消息,少俠放心就是。”


    楊青峰謝了。


    堂中一共三十七營的大當家,俱各遣派人手,前去四處打探憫無雙下落。


    馮陳褚又要大擺宴席宴請楊青峰,楊青峰不肯,道:“不需馮大當家費心,楊青峰如今實是心中不安,難以食咽得下,如是方便,便請馮大當家為在下備一間靜室,在下有事詳細向我這幾個小師侄詢問。”


    馮陳褚見楊青峰神情凝重,心想楊青峰心中有事,不敢強求,忙道:“楊少俠既是如此,便請隨了我來。”引了楊青峰出了聚義廳,眾位當家抱拳相送,花惜花影花若花雨自攜了花彤,隨在身後,過了數道巷彎,那城堡內中所修便似其它各處州縣城中房屋一般,有街有巷,井然有序,不過這城堡是在沼澤之中,無有田地可耕,也不知這內中可住得有閑雜農夫?再行一時,忽地見房屋街巷盡是一止,眼前綠樹飛藤,枝招葉展,綠意盎然,若不是剛剛從葉落草枯的沼澤之外而入,此時定然便會心以是在春暖花開之時。


    馮陳禇舉步入去林中一處以石所鋪的幽徑之上,轉身再對楊青峰做一個相請的手勢,道:“在下居於此間二十餘年,這烏木城原本建在亂石基上,這一處樹林野藤都是在下差人從外運了沃土,植以香樟紫藤,常年葉綠不枯,四季如春,在這與世隔絕的荒蕪之處,又是別樣一處景象,說時入去林中,隻見內裏修得有亭台館榭,精巧別致,果是如他所說,別有一番洞天。


    馮陳褚將楊青峰請進館舍之中,吩咐下人用心侍候,不可怠慢。這是他日常歇息修身之處,今有楊青峰這一個貴客至此,方是請了他來此處安歇,若是別人,自是不可有此禮遇。


    馮陳褚對楊青峰道:“楊少俠請在此處歇身,少俠喜歡清靜,這四圍都有我的貼身護衛守把,不得允許,無人可入其內,一應之需,少俠隻需傳唿下人便是。外麵各營大當家盡派了人手,四處去打探憫姑娘下落,若有訊信,我即時親來稟報。”


    楊青峰稱謝不已。


    馮陳褚辭身而退。少時便有下人執了幹淨衣衫來相請楊青峰去沐浴更衣,又有幾個女童也來服侍花惜花影等一眾姑娘,楊青峰搖手不用,道:“你等自去忙你的便是,我正有事要與這幾位姑娘相商,待得事畢,我等自行洗浴,不需人服侍。”


    這些下人日常服侍馮陳褚,所侍都是江湖中人,心知他等大都不喜外人知了身中之事,聽楊青峰如此說,隻道他也是如此這般,忙將身去了。


    楊青峰顧不得其它,先來看花彤情形,她為左花翎尊者點了穴道,至此已有五個時辰,卻依舊身僵體硬,不能伸展,見楊青峰近前,雙眼噴火。楊青峰心知她心所想,是怨恨自己不為她師父報仇,竟還與這十三家七十二營之人行在一起,十三家七十二營與她本也是仇人。楊青峰無時與她細說,先將花惜花影四姐妹叫在身前,道:“你們且細想一想,你師父日常所行有何要好朋友抑或是仇人?”


    憫無雙為左花翎尊者掌傷,楊青峰靜心而思,那淩空接了她去之人,要麽便是與她交好之人,接了她去,自是要救她性命,如之不然,便定然是與她有仇,乘她身傷之時,搶了她身,便可乘機報了仇怨。


    花惜花影花若花雨想了一時,俱是將眼看向花惜,意是她是大師姐,由她先迴師伯所問。


    花惜知眾位師妹之意,道:“迴師伯的話,三年前我為師父最早收錄門下,時時便是隨在師父身邊,除卻每年有春秋兩次要來太師父墳前祭掃,師父都是在神農架神農頂上潛心修習本門先祖所傳的那部神農藥經,從不見她下山,即便有人來訪也是不見,我隻見她時時在夜深之時,常常執了其上刻有師伯之名的那柄短劍沉思,想是我師父對師伯思念至深,其它再不見與人往來,若說有朋友,我實是不知有誰;至於師伯所說的仇家,先是在我神農百藥門中,為師父囚禁的有一人,雙目俱瞎不能視物,十分可憐,似聽的有傳言說他是我神農百藥門的逆徒,先前也曾做過神農百藥門的掌門,不知行了何等叛逆之事,隻是師父不許我師姐妹探聽此事,師伯今問詢我師父有無仇家,這人為師父囚禁在地牢之中,難免心中不生憤恨欲要報仇,我心思他理應算得一個。”


    花惜言說至此,拿眼來看楊青峰,隻見師伯正自凝目沉思,不知在心中尋思什麽。她自不知,楊青峰聽她所說,心中忽地想起數年之前,嗔無行不顧同門師兄弟之情,行兇殺人,後為憫無雙以計射瞎雙眼,如今花惜所說那人便必是這嗔無行無錯了,隻不知後來憫無雙怎地製服了他,將他囚禁在牢中,她自己做了這掌門之位,想必也是曆經了千難萬險,受盡了人間之苦,方有此成。”


    楊青峰不聽花惜之聲,方是醒神,心思花惜所說不錯,嗔無行為無雙囚禁在牢中,他難免沒有死心塌地的弟子,如是今日乘此之時來搶了憫無雙之身而去報仇,也不是無有可能。


    花惜見楊青峰抬頭,又欲以言而續,卻壓低了聲音,道:“除此之外,便是花彤師妹那馬集之上馬老爺家,還有這十三家七十二營,以及那個姓朱的公主,這些人想必對我師父都是恨之入骨,欲要置我師父於死地而中高興,可謂是我師父的仇人。”


    十三家七十二營,在清風鎮上先是與花彤結怨,後憫無雙取了他許多人性命,自不必說;朱輝卓與憫無雙數年前便因楊青峰,心中生得有嫌隙,數日前相見,俱又因了楊青峰,兩廂不悅,雖不曾大動幹戈,拚個你死我活,卻已是暗潮湧動,即便是這一眾小姑娘,也已看出二人仇怨至深,難以調和。


    楊青峰聽花惜所說,卻是心中一動,先前便是有心要探詢花彤與馬集鎮上馬府的關聯,今聽花惜提起,忙道:“你師父怎地與馬集鎮上的馬府結的冤仇?卻與花彤有何牽聯?”


    花惜看一眼僵在一邊的花彤,道:“這一件事,本是我花彤師妹的家事,卻師伯有問,我不敢不說,我花彤師妹,本是馬集鎮馬府馬老爺的唯一嫡親之女,這馬老爺雖是有錢有勢,卻是十分畏懼自己的妻子,隻是他那悍妻雖是勢強,卻未能給他生育一男半女,馬老爺隻到晚年,方得許允又娶了一房姨太太,便是我花彤師妹的母親。馬老爺不久得了我師妹花彤,雖是一個女兒,卻終是有了後嗣,馬老爺喜不自勝,自此對花彤及她母親別有一番寵護。不料如此卻引的馬老爺之妻極是嫉恨,馬老爺雖有意顧護我師妹母女二人,卻又懼他悍妻厲害,終隻能任由那一個惡女人百般刁難禍害我師妹及她母親。三年之前的深秋,我師父攜了我給太師父祭掃墳墓歸來,路過馬集鎮,其時夜幕罩天,濃霜蓋地,我師父與我正腳步不停兼程趕路,忽地聽路邊草間似有微弱唿救的聲息,師父燃了火折,見一個小女孩被人扔在亂草荊棘之中,奄奄一息渾身是傷。這人便是我師妹花彤。我師父知了她的身世處境,便帶她離了馬集鎮,迴去神農百藥門中,收她為徒,教她習武練功。”


    楊青峰聽花惜之說,心思難怪憫無雙對花彤極是溺寵,花彤對憫無雙又十分依戀情深,原來二人先前盡是受盡了人間之苦,俱是苦命之人,心有同悲,便互生相憐相惜之心。此時心中雖是知了日前為何自己在馬府臨去之時,馬府的那個管家口口聲聲稱道花彤是他家小主人,要自己勸花彤迴去馬集鎮上馬府之中,卻不知為何日前憫無雙領了花彤去至馬府,竟將馬老爺夫婦二人俱是毒殺至死?終是親生骨肉,難不成竟僅隻因先前花彤在府上受盡了虐待?心想至此,不由問道:“前兩日,那馬集鎮上馬府之事,可是你師父領了你等一眾前往所為?”


    花惜底了頭,道:“這……,這……。”吱唔了好一時,忽地將頭抬起,道:“師伯不要一意責怪我師父,這許多年,我師父實是過的不易,在神農頂上,每到夜深,我時常見我師父站在窗前凝望夜空,手中拿的是刻有師伯姓命的那一把短劍,口中默默叨念,有時不由自主念叨出聲。時間久了,我方知我師父是在心中想念一個人,那個人便是師伯你。我師父的叨念,原來是在為師伯祈禱平安。漸漸我知我師父對師伯之情有如海深。自那時起,即便是我一眾師姐妹,雖是先前未曾見過師伯之麵,卻也早已在心中一意期盼師伯與我師父好。師伯與我師父分別了許多年,卻數日前初次再見,恕不知那一個姓朱的公主聞聲而來,定然是有備而至,所言所行無不使我師父心中憤怒,卻師伯之說更是讓我師父心中透涼至頂;又那一日在清風鎮後山石洞之中,我師姐妹盡以為師伯是要向我師父言明心跡,即便是我師父,定然是在心中滿懷期待,卻不知師伯又一次以言語透傷我師父之心,我師父領了我師姐妹一路而行,心怒難抑,方始於路遍去沿途官衙尋釁生事。我心中尋思我師父痛恨那個姓朱的公主,隻因師伯心中所向是她,辜負我師父對師伯的一片真情,這個姓朱的是朝廷的公主,所有的官家衙門俱是他朱家的跟隨幫兇,是以師父便要將心中恨怒盡是發泄在他等身上,一連血洗了三家衙門;馬集鎮上馬府之事,本是花彤迴去馬府看她娘親,數年不曾迴家,不曾料她娘竟已被馬老爺的悍妻虐待至死,我師父恨怒之中,方始以最是讓人難熬的毒藥取了他二人性命。我師父手段雖是毒辣了一些,卻這些人確也可殺,但如不是師伯傷透了我師父的心,我師父也不至如此偏激無情。”


    楊青峰聽花惜之說,雖是心中愧疚自責愈加深重,卻另一種隱憂不由自主也自心中泛起,想了一想,道:“你姐妹五人聽師伯說,一個人為人在世,決不可將心中之怒遷於他人,即便心中有千恨萬怒,也不可失了理智,如此便有人受了冤屈,卻自忍辱負重,一意秉承心中所持行事風骨,不偏不倚,終是以高風亮節以德報恕的節操折服的世人稱道;有的人受了委屈,便自難以自製心中之恨,抑或尋人報複,甚而怒怒他人,如此之行,小可使人受了冤屈,大則致人無辜如他一般,心中恨怒不竭,再行惡事,周而複始,致江湖武林無有寧日。神農百藥門數百年一意秉承治病救人為旨,憐憫天下百姓蒼生,雖是威不及少林武當,卻世代聲譽暢享江湖,天下武林無有不尊,隻是在此數年之間,你師父不循師門之風,違了師門祖訓,方至為江湖中人所惡,危及你神農百藥門立足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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