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誌愚忽出此問,自是見那官軍首領聽了自己所言,麵上起了躊躇猶豫之色,定是平時狐假虎威欺壓良弱甚多,此時心中有了懼怯,劉誌愚再出這一言相問,正是恰抵他胸坎心尖。試問那吳道安是何許之人?堂堂保定府巡撫,官居一品職銜,尚且在公主身前如此畏懼,你這一個小小的官軍首領,能是幾品?如若肆意妄為,逼得良民為反,為公主知了,隻怕連命也是沒了。”


    那官軍首領麵上一紅,說道:“本官,本官司職領軍把總,官銜…,官銜七品,……。”


    一陣沉寂。


    劉誌愚見那官軍首領麵露尷尬之色,心知這把總剛剛飛揚跋扈,如今以言語擠兌之說已是初見成效,當得見好就收,切不可使他老羞成怒,則是於事無補。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國家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難得公主親曆民間體恤民生,官爺身為領兵將領,正是大展身手之時,前途不可限量啊。來來來,官爺一路辛苦,敝店略治薄酒為各位軍爺洗塵,各位軍爺請坐。”


    先前店中食客見官兵進了客棧欲要拿人,有店主出麵周旋,忙瞅了時機,紛紛將身去了,隻楊青峰身立原地,不移不動。店主正是為楊青峰出麵阻那官軍為難,救了楊青峰性命,至那官軍首領盛怒,要尋店主不是,楊青峰怎可便自將身而去?


    武擎天見楊青峰不走,也自將身隨在他身邊。


    把總正自心虛進退維穀,聽劉誌愚如此言說,又見店中小二聽了劉誌愚話語,忙將數張茶桌收拾了,隻好借坡下驢,將手一揮,一眾官軍正自口幹舌燥,見有酒水伺候,爭先恐後將身圍了茶桌坐了,劉誌愚自將身陪那把總坐了一桌。楊青峰見事已了了,這一眾官軍如今有了酒喝,自也不會再尋店主不是,也不向劉誌愚言謝,自將身向外而走,出了客棧店門,沿路向河南方向而去。


    楊青峰與武擎天一路向前,行不到一裏之地,忽聽身後有人喊道:“二位客官請慢行!二位客官請慢行!”


    楊青峰迴頭一看,見正是客棧之中的小二,即止了身,待小二氣喘籲籲的趕到,隻聽小二說道:“二位客官,我家主人吩咐,使我將身來趕,務必請客官再迴客棧之中稍待歇身,我家主人尋這位客官爺有話要說。”


    小二所說的客官爺,自是指的楊青峰。


    楊青峰心念劉誌愚出手解困之情,更是心中敬他路見不平,便即出手相助,聽小二之說,不好迴絕,便將身隨了小二,迴到客棧之前。店中官軍正在喝酒,小二領了楊青峰與武擎天二人,繞至店後,從一扇小門入內,引二人在一間房中歇了。


    去了個多時辰,耳聽屋外喧鬧之聲漸止,便見劉誌愚走進屋來,口中一迭聲說道:“失禮至極,失禮至極。”又說如今的官軍貪得無厭,殘暴不仁,真是讓人厭煩,卻又不得不疲於應付。”說時搖頭不止,大有失望透頂之色。話鋒一轉,說道:“今日天時不早,二位不如再在店中歇宿一晚,明日一早上路,也不為遲。”


    時間所耽,確也如他所說,楊青峰便依了他。


    劉誌愚再向楊青峰抱拳,說道:“那一位武少俠,先前我已識得,這一位英雄卻還不識,可否敢向少俠請教大名?”


    劉誌愚果是慧眼識人,雖楊青峰一身餓乞之形,卻已知他不是常人,不似那一個官軍把總,真把楊青峰當成了乞丐。


    楊青峰聽他口中說已自先的識武少俠,心中微微一怔,心想原來他二人早已相熟了,卻也懶得細想,微微抱拳在胸,口中說道:“在下武當楊青峰,剛剛多謝員外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盡。”


    楊青峰此一言所出,劉誌愚吃了一驚,口中哎呀一聲,說道:“原來是楊少俠,我真的是有眼無珠,竟不能認出,怠慢之罪,尚請少俠恕罪。”


    原來,楊青峰自在棲絕峰上救了孫大人一行,聲名在江湖之中已自大盛,劉誌愚也是武林中人,十分崇尚英雄,聽楊青峰自報了姓名,這‘楊青峰’三字早在腦中心中環縈日久,敬慕非常,不期今日楊青峰便現在眼前,卻未為自己所識,劉誌愚大是心悔自責。


    楊青峰忙道:“劉員外客氣了,楊青峰也隻是常人,怎敢勞員外如此厚受?員外切莫如此。”


    劉誌愚早是吩咐夥計準備了酒食,此時見是楊青峰,又取了店中珍藏的最好美酒,請楊青峰與武擎天宴飲。


    楊青峰也不與他客氣。


    酒過三巡,各人都已有了些許醉意,劉誌愚本也是性格耿直豪爽的武林中人,開口問楊青峰道:“楊老弟,恕哥哥我心直,今有一事不明,想要向老弟問個明白,老弟不要怪罪哥哥口快。”


    楊青峰淡淡一笑,說道:“員外不必多心,如有不明,但問無妨。”


    劉誌愚道:“數年前,老弟在棲絕峰上一夜出名,俠義智威,瞬時傳遍江湖,人人都知武當出了一個少年英雄,英俊瀟灑,智勇雙全,激起江湖之中多少年少英才嫉羨,引發武林之中多少美貌少女暗戀,其時,哥哥我聽人所說,自也對老弟大是欽羨,怎地今日見了老弟之麵,老弟卻做了如此之形,日間那一個把總向老弟出那一刀,老弟怎地不理不睬,好是叫人心焦,實是讓人不解。”


    楊青峰歎一口氣,半晌無言。許久,方是出聲,又似自言自語,說道:“世事無常,天道不公,奸佞難除,忠不保身,情之所至,卻不可相依,隻能天人永隔,人生如此,生有何歡,死有何苦?”


    屋中一時至靜。


    劉誌愚見楊青峰話語如此深沉傷感,心思他定然遭遇了十分傷心之事,欲要出言相問,又怕再度勾起他心中傷悲,隻好隱隱約約以言詞安慰道:“天地渾濁,王道失常,世多不平,也屬平常,我與老弟皆是武林中人,切不可眼見不公,便自心中失了信念,道之不平,正需我輩鏟之平之,老弟尚要振起精神方是。”


    楊青峰卻自雙眼迷蒙,無人知的他心中之痛,無人知得他心中之苦,劉誌愚更是如此。


    三人又飲了數杯,武擎天起身出外小解。


    劉誌愚忽地問楊青峰道:“這武少俠怎地與老弟一起行路?是老弟結交的朋友嗎?”


    楊青峰道:“員外是說我武師兄嗎?他本是有事,見我身行不便,如今陪了我身迴武當。”


    劉誌愚聽楊青峰叫武擎天師兄,麵上顏色稍稍一變,似有話要說,卻自忍住。


    第二日一早,楊青峰與武擎天起身上路,劉誌愚要送二人馬騎代步,楊青峰謝了,卻是堅辭不要,劉誌愚隻好作罷,將身送出二裏,對武擎天道:“武少俠請先行一步,我與楊老弟有話要說。”


    武擎天心中狐疑,卻劉誌愚明言所說要他先行,自己與楊青峰說話,自是不想讓別人知得他與楊青峰所說話語,隻好將身先行走了。


    劉誌愚見武擎天去的遠了,輕聲對楊青峰道:“楊老弟,老哥今日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楊青峰道:“員外有話但可直言,無須顧及其它。”


    劉誌愚道:“老弟請聽哥哥一言,我觀老弟心誠性直,但也不可不生防人之心,你哪武師兄,武少俠……,這人我先前見過,與當朝長平公主一起,在敝店住了三日,他與老弟雖是師兄弟,我總覺他與老弟大不一樣,……”


    楊青峰微微一笑,說道:“我武師兄將身隨了公主,這一件事我早已知了,人各有誌,也沒有什麽。”


    劉誌愚一怔,說道:“江湖之中盛有傳言,說道長平公主對老弟大是有情,我見武少俠卻對公主十分有意,這…,這…。”


    楊青峰心中一驚,心想這江湖之中消息傳得可真是神速,朱輝卓對我有情,即便是我自己,也是近日方才知得,先前我還隻道她是一個男人,與她一路相扶相攜,去到長白山,尋參為她治傷,其時自己一直當他與自己一般是為男人,若說有情,也隻是兄弟之情;她卻從見到我的第一眼起,至始至終,明明白白便是知得我是男人。心中忽地大悟,迴思初次與她一起行路,共騎一騎快馬,其時天寒,自已頑性難抑,見他身著錦衣華服,便要將自己所穿道袍與他互換,卻伸手解她衣衫之時,被她急切之間一掌打落馬下,她自麵紅耳赤,大是羞急;又在後於路歇宿,她初見我與她要共宿一間客房,百般不願,其時我還隻道她是出身富豪之家,至小養尊處優,卻不料她竟然是一個女兒之身;如此說來,在那長白山腳的牛郎渡之上,她神情癡顛,要我與她講述牛郎織女的故事,又口吟那戚戚哀哀的詞句,想必是知我其時心中惦念憫無雙,對她無意,她又自憐身中傷毒,隻怕時日無多,是以急切攻心,竟將癡顛化作了癡傻。心中又是一震,忽地想到在沈陽中衛城中,玉錄玳為救自己,飛身以救,為利劍穿身,被自己抱在懷中,臨去之時,她口中言說要我去找卓什麽,話語還未說完,便即撒手而去,其時自己也未曾尋思,如今想來,她定是說要我去找卓輝珠,便是如今的長平公主朱輝卓,她既是此說,定然便是早已知得卓輝朱是一個女子,也知她對我十分有情。女孩心細,知得如此這般,也不是什麽難事。忽地心中又是一震,心想我還尋思這些做什麽?玉錄玳對我之情,她舍了自己性命,保了我命,雖今她已不在人世,然我之情自也必完完全全給她,直至身死,此時怎還能再去尋思這種種與此無關之事?心想至此,忙將麵色一凜,說道:“員外切莫聽他人傳言,我的心,我的心,如今已死,那一個公主,不管她心如何,皆是與我無關,我武師兄鍾情與她,我心中自是十分期盼他二人情投意合,共築人間真情。”


    劉誌愚聽楊青峰之語,見他麵色戚哀凝重,卻又言真意切,不似做作之言,不由歎一口氣,說道:“老弟所說,雖是對公主無意,卻不能阻了公主對老弟有情,我雖隻見了公主數日之時,但以我所覺,公主雖是一介女流,卻心有男兒之誌,行事利落幹脆,雖有些狠毒無情,然值此紛亂之際,如不以鐵腕而施,隻怕天下便會大亂,治軍治吏治民,如此未嚐不是一種幸事,隻是在她身邊,如是少了忠誠正直強力之人相攜相引,定然便會多生得那許多難以測料之事,楊兄弟仁豪俠義,聲名播於江湖,正是那十分合適之人,此也是為國為民,老弟的師兄,以我眼看,一意迎合公主之意,隻是為了自身心中所想欲得公主垂青,便盡以阿諛奉承而呈,此種之人,實是難以擔此大任。”


    楊青峰道:“在下如今心念盡失,身無寸力,即便自身之保,也難以力撐,何還敢說為國為民?這一個國是他大明之國,那一個狗皇帝昏聵無情,行至絕處,便即人人身起以反力討,也是他罪有應得,與別人何幹!?”


    劉誌愚歎一口氣,說道:“話雖此說,如能不致如此,方是最好,天下紛亂,受苦受難的還是老百姓。”


    楊青峰心中一驚,心想剛剛自己隻為泄胸中一時之氣,如此說話,卻不曾心想百姓黎民之生,麵上不由大起愧色,不敢說話。


    卻忽聽劉誌愚道:“楊老弟此一路與武少俠相攜而行,務須聽老哥一言,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楊老弟雖是對公主無心,聽江湖傳言,公主對楊老弟卻大是有情,武少俠卻一意鍾情公主,難保武少俠不對老弟生有二心,昨日我見那把總刀至老弟脖頸,老弟身中無力去阻,武少俠與老弟之身隻有咫尺之近,也不見他出手相助,老哥心急,方始身出。如以老哥心思,武少俠既與老弟是為師兄弟,自是心中十分在意老弟的安危,卻眼見老弟身有大險,亦自視若不顧,如此,若說無有師兄弟之情,倒不如說真有二心在胸也不一定,老弟切不可不防。”


    楊青峰經曆過無數大兇大險,對昨日之事並不在心,此時聽劉誌愚所說,方始迴思,心想昨日那情那景,如若不是劉誌愚出手相救,說不得自己此時當真已是身首異處,心中卻自對武師兄依舊無有半分疑忌,卻也不能罔顧了劉誌愚一片好心,口中連忙說道:“多謝員外好意提醒,在下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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