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武行路敘說在他身離之時,柳青青飛馬追來,武行路心中激動不已。


    隻聽武行路說道:我將身迴轉,向那來騎迎去,卻見馬至近前尚不立穩,柳青青已從馬上躍下,足下一點,一柄長劍直向我頸下刺來,我心中一驚,瞬間心中清明,她不是前來送我,而是要來為她的秦川哥報仇,不過死在自己心中所念的姑娘劍下又有何憾?我將眼一閉,任那寒光迫眼的劍尖直向自己頸下刺來,不閃不避,不怨不悔,隻覺心中意滿情足,竟無一絲痛苦。一瞬之時,隻覺這一刻是如此之妙,妙的自己已是急不可耐,心感有如千年之久,卻是遲遲不至,將眼睜開去瞧,卻見柳青青身立一邊,氣得將腳直跺,原來他要替他的秦川哥出氣,心中卻是沒有存心置我於死,見我不加閃躲,卻麵露欣喜之色受她之戮,眼看那劍尖便觸抵我之頸下,大急之中,急將手腕一擺,方始離了我的頸下而去。我心下大失所望,隻求死在她的劍下,她卻連死都不屑賜我。


    柳青青跺腳瞋目好一時,忽地麵上有了喜色,笑意吟吟對我說道武大少俠請跟我迴穀,再小住幾天如何?


    我一見她那笑靨,心中神魂已是去了一半,隻覺身體早騰起入了雲端霧裏,飄飄悠悠似在夢中。柳青青見我如此,自躍身上馬,手起一鞭催馬向穀內而去,我忙將身起跟在馬後,又有意要在心中之人麵前顯示我的輕身功夫,隻將身緊貼了柳青青所騎馬尾不落。到了穀裏所居之處,柳青青自去,也不理我,過一小會兒,我見有三四個下人手執了斧頭木鋸出來,去柳青青那大黃狗所宿狗舍之旁立樁搭木忙碌不已。剛剛身隨柳青青馬騎而入,我身早累,此時也不多想,到了天黑月起,那三四個下人在那狗舍之旁的一間小小木屋蓋好,正是與狗舍比鄰而倚,與那狗舍高闊都是一般無二。我正在心想柳青青已有一隻大黃狗,已是如此兇猛,今又蓋一間狗舍,難不成還要再養一隻狗來?正作如此之想,隻見柳青青從屋內而出,身後跟著一個下人,懷中抱著被褥枕套,另有一人手裏端了一個大大的瓦盆,內裏盛著飯菜混了半盆。柳青青對著那新蓋的狗舍前前後後看了一遍,對那懷抱被褥枕套的下人說道還不快快給武大少俠鋪床設枕?那下人連聲答應,將身一矮,入了新蓋的狗舍之中,就在地上將被褥枕套設好,柳青青在門口底身向內檢視一番,將麵朝了我,臉上笑靨如花,說道武大少俠自請用飯入寢!我心中一愣,此時方知那三四個下人從早至晚忙活一天,在這狗舍之旁新搭的狗舍,卻原來是為我所備。


    我心中大覺恥辱,又大覺悲傷,可眼一看柳青青那綻如桃花的笑靨,不知為何,足下竟不由自主向那新蓋的狗舍而去,至那門口,將身一矮自徑入內,耳中隻聽柳青青又說了一聲還不給武大少俠奉上吃食!隻見那另一手端瓦盆內盛飯菜的下人將手中瓦盆向這新蓋的狗舍門口一放,說道武大少俠請用食。柳青青及四五個下人俱是哈哈大笑,不再理我,徑自而去。


    我一生之中何曾受過此等侮辱?那柳青青如此待我,自是要給她的秦川哥報仇,如此一想,我心中更是氣的煙從七竅而出,伸手一探,已把狗舍門口那隻盛著飯菜的瓦盆抄在手中,再發一聲怒吼,將其丟出門外幾十丈之外,一聲脆響,已自摔的四分五裂。卻不曾想身稍直起,那頭砰一聲撞在棚頂之上,頭上起一個大包,已是撞的不輕,隔壁那隻大黃狗見我如此動靜,又在一邊咆哮而起。


    這一夜我翻來複去,心中忿忿不已,一會心中氣得想要殺人,一會腦中又泛起柳青青桃花般的笑臉,那心內所存欲去之念便即散去九霄之外,到了下半夜,已是久未進食,肚中更是饑餓難耐,好不容易待到天亮,卻見柳青青從屋內而出,手中拿了兩把木劍,在狗舍門口輕輕低叫:武大少俠!武大少俠!我一聽,身上骨頭都自酥了,忙從那矮門之中爬了出來,隻見柳青青臉上似笑似嗔,隱隱藏一絲狡黠,隻聽她說道:武大少俠,咱們今日比劍如何?言語如嬌似求,我那有不允之理?不顧連日肚饑,忙伸手接過一把木劍,手上挽一個劍招,待柳青青來攻。柳青青出招便不相讓,她自小得那柳老英雄悉心調教,一身功夫本就不弱,我本是肚中饑餓,力已不支,又處處相讓,隻折的三五招,啪地一聲,她那木劍劍身已在我左側小腿之上重重擊了一下,若非是為木劍,我這一腿已是不保。


    柳青青嗬嗬一樂,臉上大見歡喜。再折數招,又被她一劍擊中,這一劍卻是打在臉上。柳青青哈哈大笑,口中隻說你打我呀打我呀!把那天你用來害我秦川哥哥的那一招拿來打我呀!我心中一顫,頓時心中明白她今日與我比劍,正是要為前天我傷她的秦川哥報仇出氣,之所以改用木劍,自是怕我一怒之下又再出劍傷人。心中不覺悲傷不已,柳青青啊柳青青,我便將命送交你手任你屠戮之心都有,不管你怎麽待我,我又怎會傷你!?我如真欲傷人,即便手無寸木,也可斃人掌下,你自是不知。


    我隻出些虛招陪柳青青拚鬥,屢為她木劍所中,到了後來,柳青青也失了興致,將木劍丟在地上,身自離去。我卻將劍收好,將身爬入那狗舍之中,隻待柳青青興致再來之時,好陪她鬥劍。


    到了晚間,又有下人端了混了半盆飯菜的瓦盆放在狗舍門口。我肚中實是饑餓不已,又想此是柳青青之意,她不想我死,我自是不能死,我如身死,就再也不可見她之麵。當下跪身探頭,就了瓦盆,將那盆中飯菜吃去大半。一連三四日柳青青都來與我用木劍比劍,我讓著劍招,每次都被她擊打的鼻青臉腫,到那第五日上,柳青青和我過不到數招,又將那劍柄向我臉上打來,見我不躲,她劍出僵在半空,問我道:你怎地躲也不躲?我說:我見姑娘打我心中高興,隻要姑娘喜歡,我便不躲,身上挨的幾下木劍又有什麽,即便是我性命,姑娘如要,也隻盡管取去。柳青青聞聽,怔得一怔,將那木劍拋在地上,說道:誰稀罕你?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想什麽,我的心裏隻有我的秦川哥,你傷了他,便勝過傷了我,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說罷看也不看我一眼,轉身自去。


    我站在原地,腦中反反複複轟響都隻有她所說的那一句話:我的心裏隻有我的秦川哥,你傷了他,便勝過傷了我,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這一句話隻將我的心拋入到萬丈冰窖之中,一片冰涼至死。我從日中站到天黑,又到月起,隻覺癡癡呆呆,也不知如何進到那間狗舍,將身躺倒在地上鋪著的被褥之上,不吃不喝,不知過了多少時日。


    自那一日之後,柳青青卻也不再過來找我比劍,替她的秦川哥出氣,我的心本是已死,那身卻還活著受著折磨,隻求身死之前可再看那柳青青一眼,她卻已不再來,意識之中,那下人在狗舍門口放置盛飯的瓦盆來來去去好似已有三四次,漸漸我的意識已至模糊不清。模糊之中,隱隱似乎聽得有人問道這新搭的狗舍作何之用?又咦的一聲,說道裏麵為何睡的有人是誰?有人迴道:迴老穀主,裏麵睡得是武少俠。那人聲似乎大急,說道:胡鬧,怎能將武少俠安置在這裏!聽得有人迴道:是小姐的主意。似乎聽得那聲音急急說道:快快快!我腦中隱隱有聞,眼睛卻是欲睜不開,聽得好似有人折那板壁的聲響。


    昏暈之中,我隻覺有兩根手指微微搭在我左腕脈搏之上,再過一時,那聲音道:快去熬一些燕窩雪耳粥送來!聽得有人聲答應。腕上所搭兩根手指離去,卻有一股力道將我之身扶起,左手被人抓握,旋即手掌之上便有一手掌相抵,一股柔和之力緩緩從那手掌之上透入我身之中,入雲門,至天突,又到中庭,隻感這一道力不急不衝,不剛不猛,柔韌和緩,入於身內便如一道涓涓細流滲入瓜田禾地之中,說不出的輕鬆愜意。我欲將眼睜開一看,那眼皮卻依舊沉重不開,神智卻漸至清醒。過了兩個時辰,聽得腳步聲響,一人聲說道:穀主,燕窩雪耳粥熬好了。另一聲問道:冷熱如何?我已可辯出此正是百花穀穀主柳老英雄之聲。一聲音迴道:迴穀主,冷熱適中,正可食用。柳穀主道一聲好,停了與我手掌相抵正向我身上所輸的真氣,稍過片刻,一物觸抵我唇,繼而送入口中,便覺有稀稀稠稠的東西流於口內,又入於喉中。


    經柳穀主兩個時辰為我身真氣所輸,我腦中已是清醒,隻是身無寸力,此時心知柳穀主正在喂我燕窩雪耳粥,腦中忽然想到,那柳青青口說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我再身醒卻有何意義?欲要不食,卻是無力拒止,柳穀主將那粥一勺一勺喂入我的口中,漸漸身上有了些許氣力,用力一睜,將那眼張開,先是眼前模糊不清,待得一待,方始得見眼前有一人,皓首白須,眉慈目祥,正是這百花穀穀主柳老英雄。


    我心中一酸,眼中便有淚湧出,我說道:穀主卻為什麽要救我,還是讓我就此而去的好。


    柳穀主麵色一肅,說道:武少俠怎可出如此之言?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武少俠乃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武少俠切記,一個人所生,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的別人,小者是為自己的父母妻兒、抑或親戚朋友,大者是為許許多多社會之中對自己有需之人,武少俠年紀甚輕,在武林之中行俠仗義,聲名已自遠播,今少俠心中怎地如此糊塗不明,生此糊塗之想,當真是大錯特錯,實在是讓人好不失望。柳穀主一番言語,猶如醍醐灌頂,連日來我心中滿滿所盈都是對柳青青的崇羨及相思,卻從未思及其它,今為柳穀主當頭棒喝,方是忽地醒悟,暗想我一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地能為那兒女之情所困?先前心中妒情,傷了秦川兄,所幸不及要害,今若仍舊執迷不悟,當真是如柳穀主所說大大不該。當下我拚了身上漸起之力,將身跪倒,給柳穀主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向穀外而去。


    我一路跌跌撞撞出了穀口,終是許多日未有進食,難以提振身體的懨懨之態,勉強行至穀外以東三裏之處一個名叫後坪的小鎮,再也無力而行,在鎮上唯一一家客棧要了一間客房,將身躺倒在那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一夜,到第二日身醒,隻覺頭痛欲裂,想了一想,自思這段時日所行,身心俱疲,心誌大是墜沉,須些時日調節靜養,將心中沉糜之氣漸去,再振心中銳誌。當下叫了小二進來,吩咐做了飯菜,勉強吃了一些,那心中鬱鬱之態總也揮之不去,總覺有物在心間拉著拽著,沉甸甸好是難受。將身走出房門,問小二道:這周近除去百花穀,可還有好玩之處?小二迴道:這周近最是好玩之處當屬百花穀,除去百花穀便是五道峽,不過五道峽不同那百花穀,山勢險奇,難以行走,又峽中多生猛野獸,常人所敢至遊者甚少,不過風景卻是奇美。小二看了我一眼,又說道:公子今獨身一人,身又孱弱,還是不要去的好。我聽他所說,心中暗想我也是練武之人,不敢說外形威猛,卻也不缺那陽剛之氣,怎地小二卻說我身體孱弱?將身重進屋中,在那鏡前一照,不覺啊呀一聲,隻見鏡中,自己臉色臘黃,身形纖瘦,直有一陣風便可吹走之態。不由心中一寒,隻短短數日之間,竟至如此,這一個情字,當真是讓人不可抵禦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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