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道長興趣盎然,話說一半忽覺不妥,忙即住口,心知智信大師必知自己口中欲吐之語,臉上悻悻然自覺尷尬,不過聽他自說楊青峰是為他的乖徒兒,他便必是楊青峰的師父、武當的空虛道長。


    智信大師聽他所言正要出聲,忽地一怔,口中不由‘咦’的一聲,空虛道長見他臉上神色有異,忙拿眼一瞅,也不覺怔住。


    剛剛二人從那澗頂乘風而下,雖是各自身懷絕技,卻也是死裏逃生,二人剛至澗底,並未留意周圍情形,待心中稍勢平靜,智禪大師一瞥之間,見這澗底花開濃豔樹展綠蔭,與澗頂冰天雪地正是天壤之別,心中自是吃驚不已。


    空虛道長眼看也是一怔,又見落腳之處不遠有泉沸騰,更覺驚奇。智禪大師先前讀過史載典籍,知這沸泉是因地底地熱將那地底之水煮沸流出而致,倒是不覺奇怪,細細一想也就心中明白,這地底地熱隨了流水透出,散在澗中不去,便使這澗中氣溫潤濕溫暖,方有澗外冰天雪地,澗內卻是花開如春之景。


    智禪大師細說此因,二人心中釋然,卻又見澗底植的有桃李之樹,心中不覺驚疑又起,自思不知是何高人尋得此等靜幽之處而居,實是世外桃源。


    二人行不到數步,空虛道長先已見到那岩壁之上刻著的‘殤情澗’三字,一瞧之下,不由哈哈大笑,口中隻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好!好!真是好啊!”


    智信大師聽他所言,上前細細看那所刻三字,卻是不知所以為然。


    空虛道長一手指了那壁上所刻之字,兀自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道:“武秀才!武行路!”


    智信大師聽他所說,心中也是一震,忙再近前對了那字細細揣度,卻終是一臉茫然。


    空虛道長大笑,將心中得意釋淨,方始對智信大師說道:“武行路少時習文,中過秀才,後改習武,他天賦異稟,不出數年,已是練成當世一等一的高手,不過行事卻依舊溫文儒雅,不脫文人之形,不似我等粗人,是以當時江湖之中仍叫他武秀才。後來他娶了湖北荊襄山中百花穀裏的大小姐柳青青為妻,喜得江湖之中的一代佳人,武秀才自是費盡心思,方得心中所想,自是心中歡喜不盡,卻不知為何婚後竟至鬱鬱不樂,有一迴我在暗中所見,他自在書房之中反反複複在紙上寫一個‘情’字,那每個情字豎心旁中的一豎,被他寫的先窄再寬斜出,恰如一道刀鋒。我見武秀才所書字跡之形,便猜他心中定是認作情便是刀,刀便是情,這一刀便是插在心中。我當時見他書此之字,又見他鬱鬱不樂,心中自思柳青青和我自小便識,用情專一,不會是水性隨意之人有負於他,難不成這武秀才自恃風流倜儻,又看上了別的女人?當晚武行路與嬌妻在後園之中比劍,不顧嬌妻力弱氣短,竟使出他武家祖傳穿風扶雲劍的絕招。武秀才的嬌妻柳青青與我家淵源頗深,是為世交,危急之中我自當出手,於武秀才劍下救了柳青青。武秀才竟是心中羞憤,棄家而去,後來大師已知,少林武當及許多江湖名門正派四處探尋於他,幾十年間卻無絲毫訊息,隻可惜我那青青妹子,難掩心中憶念之苦,年紀輕輕便即撒手而去,這一件事,大師比道長知曉的應是更為清楚。”


    智信大師點一點頭,柳青青二十多年之前遍尋武行路不得,在少林之寺中絕望而逝,這一件事,其時智信大師曾親曆其間,自是十分清楚。不過智信大師對武行路所知卻是甚少,再將眼光投向那岩上之字,果見‘殤情澗’三字之中的那個‘情’字,豎心旁內的一豎先窄再寬斜出,形同一把長刀,自思空虛道長說的如此確切,難不成在此居住之人果真便是失卻了音訊、幾十年遍尋不見的武行路?


    智信大師暗想三十年前,我少林佛經送於京城之途為人所劫,這一事當時在江湖之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累及許多無辜之人,當時便有傳言說道是武行路和他的妻子柳青青所為。我少林做事自是講究真憑實據,聽聞武行路祖上又於少林有恩,當時我師空聞師父吩咐僧眾不得依一句傳言便至莽撞行事,到了後來武行路失了影蹤,柳青青也自身歿,幾十年間武行路始終不見蹤影,那部佛經便也如石沉大海,再不見一毫蛛絲馬跡,此地如若真是武行路所居,如能見其之麵,那部佛經如若真是為他所得,曆經這許多之年,他定已練成神功,到時出手一試便知。


    不過智信大師又自尋思,經久了如此的年歲,他不入塵世,隻怕自是不願再見我等,如若果真如此,想見著他麵隻怕大是艱難。心思至此,忽地張口,對了澗中喊道:“武行路武施主老弟,今有老納少林智信與武當空虛道長,至你此居世外桃源之處,尚有施主之子擎天,不刻便至。施主離家二十餘年,擎天日日思念,時時找尋,曆盡千辛,今方到得此地,萬望施主現身與擎天見上一麵,了卻他心中思念之苦,今後與他共享天倫,也圓他孝道之心;我與空虛道長,尚另有一事向施主求教,以證江湖當年傳言,如若施主不願相見,隻怕江湖之中對那道傳言便都會信以為真,我等如欲為施主辯解,也是無憑。”


    智信大師此言自是務要見著武行路之麵,當年佛經於路為人所劫之時,武行路尚未隱身,江湖之中傳言佛經為他所劫之言,他自是也有耳聞,今智信大師所說要當麵向他求教,自是指的此事,他如若不見,那便自是再難逃此嫌。


    智信大師聲雖不高,卻是用內力所送,聲音遠遠傳了出去。殤情澗中方圓不大,又四麵圍岩,那聲音瞬間在殤情澗中來迴震蕩,智禪大師與空虛道長凝神靜聽,聲尚未落,忽然便聽得一陣哈哈大笑,雖是笑聲,音卻泛有冷意,那聲說道:“智信大師所來,我知自是為追查三十年前貴寺所失的那一部佛經,那個武當的牛鼻子,卻來做什麽?!不過也好,時去二十多年,今日正可驗一驗你我孰強孰弱。”聲音從遠處飄然而至,徑入智禪大師和空虛道長耳中,卻不在澗中迴響,四圍卻如無聲一般,竟然是傳音入密之功。


    空虛道長在心中不由一怔,多年不見,這武秀才言語對我,竟似甚為不喜,先前雖在他劍下救了柳青青,雖似我的妹子一般,卻也是他的妻子,他應對我心存感激才是,今尚不見麵,便似有意與我挑戰,難不成他二十多年前鬱結於胸中的羞憤還不曾散去?


    不過空虛道長是為武林之中的高人,心胸甚為寬廣,不在心中計較瑣事,更是在身入武當之門之後修身養性,早將自身修練得通情豁達,將那諸事萬物俱是看開,性情漸至隨和好喜,便如頑童一般,說話口不繞彎擇言,這一點楊青峰便深得他的真傳。


    隻聽空虛道長旋即哈哈一笑,說道:“好你個武秀才,當年你欺負你老婆,我幫你解了劍下之禍,二十多年不見,你卻躲在這個地底,又練成了什麽絕世神功要向我挑戰?莫不是少林的那部佛經真是為你所劫,你練就了佛經之上暗隱所載的無相神功,便向我口吐大言?”


    空虛道長隻是隨意而說,雖先前這一段事本是空虛道長的心中之痛,卻是事隔多年,空虛乍見武行路現身,心中歡喜,忍不住隨口相戲。


    那剛剛出聲之人想必便是武行路,聞聽卻是大怒,說道:“一個少林,一個武當,自恃武學源緣流長,便自夜郎自大詡為天下第一,哼哼,雖是你享譽天下,在我眼中卻也不值一提,今日就讓你等見識見識我自創的武功,也讓世人知道普天之下,尚有武學可以蓋過少林武當的欺世盜名之說。”智信大師與空虛道長心中各自吃驚不已,心想武行路先前做過秀才,說話行事頗有文人儒雅之氣,幾十年不見,怎地忽爾變得如此口氣之大,難不成這幾十年間,他竟真得練成了絕世神功,連少林武當也敢如此蔑視不敬?


    二人正自如此心想,卻陡見有影一閃,一人已是站在身前。智禪大師和空虛道長心中各自又是一震,急看之時,卻見是一個乞丐模樣之人,衣衫襤褸,頭發胡須蓬亂如草,雖是見老,臉上之色卻甚為豐滿華潤,依稀便是當年那個溫文儒雅的武秀才。空虛道長見眼前之人正是武行路不錯,又見他一身行頭似如乞丐,想他當年拋家棄妻而去,致使嬌妻柳青青愁思成疾,正在花開豔盛之年而歿,終至妻亡家散,如若不是如此,此二人在江湖之中一對壁人,不知要羨煞多少武林人士。”心想至此,不由將頭就搖了兩搖,說道:“武兄啊武兄,當年我千求萬懇,方求得柳老英雄許你與我青青妹子結為夫妻,本望你一心一意嗬護於她,不曾想你竟要與她爭強鬥勝,如此也就罷了,你那劍下無情,如若不是我出手相救,你當時定是要了青青的性命,我與你解困,你卻又鬥氣棄家而去,終至我青青妹子撒手西歸心存不甘,你卻將身躲於此地,如今身形枯蒿如此,當真是不值,唉。”空虛道長本是心中所思,以實言而說,卻不曾想武行路聞言更見惱怒,口中吼道:“偽君子真小人便是如此!今日就讓我先鬥少林,再敗武當,方能平我胸中之氣。”雙手抱拳在胸前一揖,對智信大師說道:“智信大師,請!”


    智信大師一愣,口中說道:“阿彌陀佛,武施主此卻是為何?先前大家都是武林之中的朋友,不說感情深厚,卻也交情非淺,一別二十餘年,難不成今日一見便要打上一架,鬥個你死我活方可?”


    武行路語氣堅不可移,說道:“不須鬥得你活我死,但今日一定要在武功上見個真章,分出高下方可。”


    智信大師又念一聲阿彌陀佛,說道:“老衲與人交手,除非情不得已,今武施主隱入世外之中,既未危害武林,又未做傷天害理之事,如要老衲與你過招,實是不能。”


    武行路知智信大師是有道高僧,做事自有法則可度,心中決不會亂動妄念,言出必行,心中略想,開口說道:“大師既是如此,我今說出一理,大師試看可否以為與我交手之由,我知大師今至於此,定是在追查三十年前少林丟失的那部佛經所向,大師如若願與我交手一分高下,我便口承與你,不論輸贏,都將當年佛經被劫真相告知於大師知道,大師心覺如何?”


    智信大師說道:“武施主可真是難煞老衲了,當年少林佛經被劫之事,武施主若知,隻需張口相告,稍費氣力便可,卻非要與老衲打架,分出高下,方願相說,如此又有何必?”


    武行路甚是固執,說道:“大師如不屑與我過招,當年少林佛經被劫真相,也請恕我絕不相告。”


    智信大師心知今日與武行路交手已是不可避免,自在心中歎一口氣,單手立掌置胸,口中喧一聲阿彌陀佛,說道:“武施主一意定要如此,如之奈何?武施主請。”


    武行路也不客氣,身形一展,瞬間袍袖鼓蕩,猶如有風從內向外而起,全身真氣瞬時罩身,卻是先出右手,一掌向智信大師拍出。


    高手過招,斷不是眼中所見的一招一勢,那招式之中無不攜以淩厲內力,隱以兇狠後至,眼見隻是平常一式,實是奪命殺著。


    智信大師見武行路尚未出手,周身氣力自聚,心中著實相敬。一邊空虛道長眼見更是欽佩不已,口中卻是嗬嗬一笑,說道:“武秀才啊武秀才,二十多年獨自隱居於此,功夫還好尚未落下,這一出手便有幾分霸道,實在是有點意思啊,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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