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佘正乾與眾人相鬥之時,護衛孫大人的襄陽三傑身在一邊,眼見佘正乾用一雙肉掌與錦衣衛七條纖刀相鬥,漸至不敵,有心將身上前相助,又怕孫大人之身為閹宦之眾所乘,待得情形兇險萬分之時,賽諸葛沈鴻儒眼見佘正乾馬鞍之上所掛金刀,急抽身取了向他拋出,佘正乾一刀在手,情形大是不同,隻覺熱血沸湧,挺刀上迎,當的一聲大響,頓時將蔡長鬆當頭劈下的單刀震斷,繼而刀勢圈揮而下,刀鋒所指,黑衣群人當即斷刀缺腕失足。


    蔡長鬆手握斷刀刀柄,眼見三名斷腕失足的黑衣人仆臥至地,痛苦扭身,另三名黑衣人驚懼萬分,一時心灰意冷,麵如死灰,拋下手中斷刀刀柄,向眾人看也不看,竟自下山去了。


    佘正乾手握金刀,雙眼直視楊公公,虎目幾欲噴火。


    楊公公視若無睹,勿自喋喋冷笑,雙目望向坪地正中的巨石,口內念念有詞,道:“萬曆一六,禍生劫擄;取聖經者,永誅無赦。”卻是那石碑之上所刻之字,忽地眼光向孫大人一轉,道:“大人對此所刻心中可還記得清楚?”


    孫大人道:“先皇所頒旨意,少林智信大師親手鐫刻於此,黑白兩道俱遵的龍行聖令,老夫當然記得。”


    楊公公又道:“大人可還能記起當初此字所刻,所為何事?”


    孫大人點一點頭,道:“大明萬曆一十六年,少林寺送往宮廷的一部佛經行於此地被劫,黑白兩道俱各震驚,四處探聽緝查,務要尋獲聖經,嚴懲那劫經之人,是以鐫刻此字立證。”


    楊公公道:“大人可知查獲劫經之人之後,該是如何處置?”


    孫大人道:“龍行聖令已是說的清楚,劫聖經者,永誅無赦!”


    “好好好!”楊公公一連叫了三聲好字,忽然對了夜空之中喝道:“智顛和尚,無相神功已然出現!你苦苦探查了三十年,俱無眉目,此時還不現身,還要待到何時?”


    語音聲落,隻見暗影之中走出一位邋遢的老僧,步履艱難,手拄竹杖,滿臉皺紋刀刻劍雕,灰裏泛白的僧衣之上層層補丁相疊,便似一個行乞的乞丐也是不如。


    佘正乾見那老僧,眼中燃燒的火焰頓熄,拋刀於地,將膝一曲,跪拜於地,竟自對這一個老僧十分恭敬。


    卻聽楊公公道:“一刀破七招,好一個無相風雷刀。既而麵向一轉,對了那老僧言道:“智巔老和尚,你查探了整整四十年,不料無相神功今日在此現身,少林寺所失那部佛經眼看即可失而複得,你可不要錯過了今日之機。”楊公公眸中陰光連閃,對了老僧喋喋而說。


    老僧不做聲語,隻將雙眼盯向佘正乾,看了許久,忽地將手向佘正乾一伸,道:“拿來!”


    佘正乾一怔,茫然無措,道:“大師恕罪,弟子愚鈍,不知大師所要何物?還請明示,在下但有,決無不予。”


    一旁的楊公公冷笑不絕,說道:“佘將軍好城府,卻不知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裝糊塗,三十年前少林丟失寶經的那一場劫,佘將軍難道不知?”


    佘正乾低首垂目,麵目戚然,道:“少林丟失佛經之事,在下早有所聞,不過彼時在下年幼無知,之後年紀稍長,亦去做過探查,隻可惜一無所獲,直至今日,心內亦時感不安。”


    楊公公冷眼向天,道:“佘將軍心內不安,是因了心中貪欲,欲修神功,三十年前劫取了少林那一部寶經,導致了少林那一場劫難嗎?”


    佘正乾強壓心頭怒火,道:“公公勿要血口噴人,在下先前雖是對少林那部佛經耳有所聞,然當年護送佛經的那位大師與在下甚有淵源,在下怎能劫擄寶經據為己有?況當年在下尚隻是一個年幼孩童,怎有在眾位大師身前劫擄寶經之力?在下心內時有不安,實是私情所致,不便在此與眾位一一相告。”


    楊公公語氣強硬,竟似有恃無恐,道:“如是今晚定要將軍細說分明呢?”


    佘正乾手按金刀,神態威然,昂首而道:“本將軍武功雖自不濟,卻也不是膽小怕事受人脅迫之人,公公今晚之想隻怕是難能如願了。”


    楊公公卻自陰惻惻一笑,伸出雞爪一般的手指,向那老僧一指,道:“今晚不是老身要將軍言說,這位智顛大師,是少林寺智禪大師的師弟,他如要將軍細述其間原委,將軍以為如何?”


    佘正乾神情一凜,向那老僧看去,但見他手撐竹杖,大有悲憫慈善,正直無私之氣,卻又滿麵愁苦,隱隱然竟似有神智昏癲之態,心下不由起疑,道:“大師果真是智禪大師的師弟?”


    老僧麵無表情,隻緩緩點頭。


    佘正乾重將身倒,拜伏於地,道:“大師既是智禪師父的師弟,弟子不敢絲毫隱瞞,定當詳實稟告。緩了一緩,道:“此是三十年前之事,弟子正值一十二歲,那一年弟子的父親帶同弟子從山東來到河南嵩山之腳,在一家客店打尖。將弟子安頓好之後,弟子的父親獨自一人出了店門。天將落暮之時,弟子的父親領一位身材魁偉的大師走進了客店。這位大師就是智禪師父。我見父親從一開始就在向智禪師父苦苦央求什麽。後來我才知道,父親是在向大師央求收我為徒,教我武功。可是智禪師父連連搖頭,說什麽也不答應。智禪師父說學武有什麽好?武即是惡,惡即是武,一個人想要學武之時,即已心生惡念,當得趕緊卸止,迴頭是岸。我那時也不知什麽是善惡,除了覺得學武有趣,還有就是心想學了武功,便就可以懲治那些耀武揚威害人的人。智禪師父拗不過父親的苦苦哀求,最終答應教我。後來聽父親說智禪師父出家前受過我家的恩惠,先前我們家道殷實,後來被一個練武的惡霸強占了大部分家產,衰敗了。不過大師說隻教我學武的基礎功夫,強身健體,也不正式收我做徒,至於以後,要看我自己的造化。父親將我寄養在嵩山腳下的一戶農家裏,給了他們銀錢,就自顧忙活生計去了。此後每晚智禪大師都下山來教我踢腿練功。我悟性好,也很勤奮,學的甚快,一年多過去,智禪師父就將習武的入門基礎之功樣樣不落的教了於我。智禪師父見我練武甚有天賦,也自高興。可智禪師父說過不收我做正式的徒弟,隻教我練武的基礎功夫。自那一日起,智禪師父再下來便不再教我,每晚隻自顧自的練習武功,什麽羅漢拳,小擒拿手,大擒拿手,少林棍,金剛掌等等一套一套的練。智禪師父練,我在一邊看,他對我視若不見。師父去後,我便依心中所記而修,竟將那些功夫學會了許多。這樣又過了一年多,有一天晚上智禪師父下來練過武功之後,便對我說可能要一兩個月不能來此,要去辦一件事。我不敢問師父去辦什麽事。之後智禪師父不在,我每天半夜就起床練功,晚上也要練到很晚才睡。這三年來,智禪師父雖然沒有正式收我為徒,可是我們已是有師徒之實,師父待我甚好,我二人情同父子,我想加勤苦練,待師父迴來給他一個驚喜。可是曆時三月之久,卻不見師父迴轉。如此又過兩月,就在我萬分焦急之時,師父迴來了,風塵仆仆的,一臉焦慮。師父要我收拾行裝,馬上離了此地迴家。我問師父生了何事?師父卻不肯說。我自是不願與師父分離。師父大急,師父說如果我現在走,以後師父自會前來尋我,如是我不走,師父今後永遠都不會再見我麵。我隻好聽師父之言一步一迴頭的去了。過了五年,師父卻未守信譽,始終沒來找我,我在家勤習苦練,武功又有了很大進步,熬不住對師父的想念,決心自上少林寺尋找師你。這一日我到了少林,向寺裏的師父打探智禪大師,卻無一人願意對我言說我師父之事。此後我始在江湖之中行走,漸漸便聽江湖傳言,說道我師父護丟了寺裏的一部極其重要的佛經,已自圓寂歸真了。我心內大慟,再至少林,尋至塔林,跪倒在師父置身的寶塔之前發誓,定要替師父找迴那部佛經,以慰師父在天之靈。我打探到佛經是在河北被人所劫,便將身先去河北,尋遍了河北的每一處土地,卻始終沒有找到關於那部佛經的一點蛛絲馬跡。我知我師父在天之靈,定是十分希冀那部寶經能夠重迴少林,而我卻不能還他心願,是以時至今日,我心依然時時不安。”


    佘正乾敘完,見那智癲大師正自凝目望月,深自沉思,當下不敢驚擾,垂手立在一邊。眾人也盡將目光望定智癲和尚。許久,方見智癲開口說話,卻似在自言自語,猶似還自沉浸在往日深深的迴想之中。隻聽他說道:“三十年前,在那一個晚上,師哥來禪房找我,說是要去辦一件十分重要之事。師哥說的很是鄭重,原來是皇帝下旨要將寺內一部佛經取去京師皇宮之中,聽說皇上要把這部佛經賜給海西的建州衛,以教化海西建州女真人的蠻野之心,師哥要護送那部佛經前至京師。”


    智癲和尚口中的師哥,眾人知道那自是智禪大師了。


    智癲和尚接著說道:“當下我見師哥神情凝重,心中頗感意外,心想也就護送一部佛經,此地距京師雖有千裏之遙,卻也不是什麽艱難之事。師哥見我不以為然,附耳對我悄悄言道,這不是一部普通的佛經,據傳經中內裏其實隱記有一部極為厲害的武功秘笈,名叫無相神功,傳說是大唐年間本寺藏經閣一個名叫虛見的大師在參研佛經之時悟創。據傳此套神功分無相風雷刀,無相逍遙劍,和一部去息斷脈習練內功心法的無相天玄再生功,端的是厲害無比,人若隻要習練得其內任一部武功,便可天下無敵。不過悟創此套神功的虛見大師心地仁厚,不喜殺戮,卻又嗜武成性,不忍將既成神功毀棄,思之再三,遂將神功用一種特殊之法隱記於佛經之內,常人所看,隻見佛經經語,神功功法不以顯現,此套神功也不傳授寺內弟子,是以後來幾乎無人知曉。此次皇上親自下召將此部佛經賜於海西女真之族,說是要用佛經教化蠻夷,我總覺其間定有曲折,不會如此簡單,卻也不能違背聖旨。


    我見師哥疑慮重重,又心想這部佛經好是奇怪,原來內中隱記的有神功修練功法,難怪師哥如此慎重,那神功卻有什麽‘去息斷脈再生之法’,單單隻聽此名便自讓人匪夷所思,人若斷了脈息,卻還怎能練功?我見師哥神情凝重,便對師哥說,我自扮成一個過路的客商,悄悄跟在送經隊伍的後麵,暗中照應,以防萬一,若有意外,便將身來救。師哥沉思良久方始應了,囑咐我一定要行事謹慎,不要給人發覺。”


    智癲和尚自說自語,對在場眾人視若不見,他口中所述,卻讓在場每一個人都有身入其時之覺。誰也不敢言說話語,隻怕一不小心打斷了智癲和尚對當年那場帶給少林劫難大事的敘述。


    智癲說道:“我在頭上包了頭巾,隱去了僧人之形,又穿上俗家人的衣服,不緊不慢跟在送經隊伍後麵,接連幾天過了河南的衛輝、安陽,到了河北的衡水,一路都平安無事。這一日到了高陽,晚上送經的人群在高陽縣內歇宿。我也進了一家客店打尖,就在送經隊伍歇宿的那家客棧對麵。這裏離京師已近,再有兩天的腳程就到,我心中暗想師哥真是多心了,這能無有一點風聲,能有什麽差失?那一晚我睡的很早,自在心中尋思要在第二天趕早,趕在送經隊伍之前上路,一直跟在送經隊伍之後,隻怕有人生疑。誰知這一睡竟自睡到了第二天的正午。一覺醒來,太陽已是正懸中空。我心想不好,隻怕是有人做了手腳,當下眼見客店外麵的柳樹之上拴得有一匹快馬,疾去解了馬韁,躍身馬背,也不顧後麵馬之主人大喊大叫,快馬加鞭就走。我一路急追,直到太陽落山也沒趕上送經的人群。可是我不敢停歇。當月至頭頂之時,我追到了此地。”智癲和尚忽將手指向眾人眼下一指,眾人俱是悚然一驚,人人俱是心知,智癲和尚所說的這裏,分明便是眼前人人所站腳下的這塊坪地,那自是有一番驚天動地之事,眾人如何不驚?


    智癲和尚自顧自的迴憶,絲毫不在意眾人忽襲而至的恐懼,說道:“那一晚的月亮就如今夜一般陰冷淒清,我快馬加鞭,當看到這座山的時候,心裏忽然就起了一種不詳之覺,這裏的山,山上的怪石,我直覺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眾人順了智癲和尚的話語向山邊的亂石看去,隻見月光之下,山石有如鬼魅,張牙舞爪,作勢欲撲,心內不由激淩淩打個冷戰。


    智癲接著說道:“我見那山腳之石上寫著棲絕峰,內有‘棲絕’二字,心中便覺不妙,棄了馬騎,忙將身攀上山來,眼前之景使我大吃一驚,隻見這坪地之上,送經的人群東倒西歪軟倒在地,師哥也在其中。送經的隊伍內中也有皇帝派下來迎經的官員,本寺送經的師兄弟自是身著僧衣,我一眼就看見了師哥,也自癱倒在地。我忙手忙腳亂在師哥身上檢視一番,發現師哥並未受傷,隻是昏過去了,當下伸掌在師哥的膻中穴上給師哥注入真氣,師哥慢慢醒了過來。我正自心內歡喜,師哥伸手在背上包袱之中一摸,卻是大驚失色,口中連說苦也苦也,那本佛經竟是不見,為人劫走了。”


    智癲和尚描述的驚詫交織,隻聽得眾人心裏也是起伏迭蕩。卻聽智癲和尚接著敘道:“當下我和師哥先將皇帝派來迎經的官員一一救醒,師哥告訴他們佛經失卻了,要他們先迴京師複命,我們自去查探,半月之後不管如可定會到京。有幾個廝鳥卻不讓我們走,竟要鎖了我們上京定罪,被我一掌打落幾顆牙齒。我和師哥在這周圍方圓百裏查探了十四日,將這裏每一處土地都自尋了一遍,也沒發現一絲佛經失卻的蛛絲馬跡。至第十五日上,我和師哥去了京師。師哥說過無論如何,半月之後都會上京師給眾人一個交待。不曾想在京城之中,我和我師哥竟見朝廷錦衣衛早將我少林方丈空聞大師鎖到了京城,意欲治罪。師哥肝腸寸斷,四處奔走,卻終是無可奈何,不得已為救方丈,數日之後,師哥在北鎮撫司衙門自斷心脈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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