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愚稍微向後退了幾步,和冰拳矮人們慢慢的空出了一個不會被攻擊到的安全距離,這段距離即便是冰拳矮人想要進行蓄力突擊都會因為王權的幹擾而有心無力。


    “子爵牛逼,子爵威武,子爵你最棒了,他們是這片冰雪幕後黑手的牽線木偶,你早點把他們打爆了,對於這些血統變異的矮人來說也是種很好的結局了,這樣的話,便不會徒增煩惱了。”蘇愚站在後麵,收起了大寶劍,一副看戲的模樣。


    德雷克斯走在前方,沒有因為蘇愚的無禮舉動而怎樣,這是一筆交易,德雷克斯知道自己快死了,這些年在冰天雪地裏的生活煞是折磨,希望的火焰原本熾熱的溫度被這片無盡的冰雪一點一點的消磨殆盡,就連最後的火花都被無情的吞沒了,蘇愚在德雷克斯絕望當天給了他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話。


    可是…德雷克斯欣然接受了。


    他已經快死了。


    這些年過的也是很絕望啊……


    自己所珍視的很多,自己曾經擁有過的,最終都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消磨,磨的就連痕跡都不剩下一點點了,一切都消失的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自己什麽都抓不住,時間變得漫長無趣,沒有珍重的東西了,也沒有想要去做的事情,沒有想要保護的人。


    曾經…德雷克斯會因為自己是個軍人,是個子爵而去拚搏,而去努力,去守護民眾,守護國土。


    可是…所有人都認為他死了。


    或許已經被除名了,自己的臉部雕塑也出現在了英烈殿中,自己的家人也許會被帝國照拂吧。


    德雷克斯在這個雪堆裏躺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隻記得自己叫德雷克斯,隻記得往日的零星。


    他慢慢的又想起來了曾經的很多東西,失去——找迴——失去——找迴,就是這樣循環往複的曆程,德雷克斯經曆了無數次,多的讓他絕望,而且是哄不好的那種。


    躺在雪堆裏,讓他不由自主的產生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觸,孤獨二字彌漫胸腔的時候,堅強的即便是刀割槍射也不會喊疼哭泣的子爵大人,第一次有種難過的感覺。


    德雷克斯覺得自己孤獨又難過,像是一隻布娃娃一樣被埋藏在雪堆的深處,沒有人問候他,也沒有人知道這裏曾經埋葬著一個人族的子爵,人心就像是一塊兒需要打磨的玉石,可是當匠人打磨完了,就有很多事情都變得無所謂了起來,因為心已經圓潤了,沒有那麽多的棱角和誌氣,玉石也變得溫潤如玉,最終隻能慢慢的被雪藏,每時每刻都被人鎖起來,充當一個實實在在的觀賞品。


    德雷克斯身上的血肉開始不斷地蠕動,一絲一絲的力量從那些白骨當中迸發出來,他的血肉在掉落,德雷克斯正在完成著當年沒有完成的偉大事業,他是差一點兒就能夠成為高等亡靈族的人,而現在他要重新激發起這個能夠為自己在短時間內增幅實力的機遇。


    這既是一種好機會,也是以命相搏的賭注。


    隻不過這場賭注的結局就如同那些黑幫控製的賭場一樣,早就已經注定好了,又哪來的什麽公平可言?


    不論你是想盡辦法出老千還是自己被賭王附身,最終所麵對的結局要麽是因為對方黑手而敗下陣來,要麽則是因為對麵將你團團圍住的黑幫而選擇慫一下,世界上並沒有太多的公平和道理,絕大多數時候擁有著對眾人有利的公平,但在某些時刻,那些不公平,就像是絕對的杠杆兒,無法逆轉,不論是朝著另一端放上多少砝碼都沒有任何用處。


    叮叮——


    德雷克斯身上褪去的腐肉當中,時不時的有著一些特殊的金屬物會掉落下來,那先金屬鑲嵌在他的身體當中足足有著數十年的曆史了,血肉當中已經發黑的血液慢慢的侵蝕了這些原本堅硬,抗腐蝕的特殊金屬,德雷克斯先是停下了自己的腳步,隨後在地上隨便撿起了一塊,那是一顆尖頭形狀的子彈,上麵依稀可見火藥爆炸的痕跡,而這顆子彈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像是一朵嬌豔欲滴的鮮花,蘇愚似乎能夠想象這種子彈打入人的身體之後就像是初春的鮮花一樣突兀地綻放了。


    隻不過這種所謂的“鮮花”最後綻放的條件是那鮮紅的血液。


    德雷克斯彎下自己的腰,輕輕的將這顆鮮花一樣的金屬子彈撿了起來,隨後開口說道:“這是達姆彈,這種普通的純銀子彈看起來和一般的步槍子彈並沒有什麽區別,但不同的是這種子彈隻要一射入人體,彈頭就會像是鮮花一樣,一瞬間在人體綻放出最美麗的花朵,而且這種子彈並不具備良好的固定性,受傷的身體一旦發生任何的劇烈一動,便會造成子彈在體內的位移,從而引發更多的內在傷害,若是能夠大難不死,並沒有射中要害,隻是單純的受到痛苦的話,在接受手術保命的過程中,即使是想要將這顆子彈取出來也必須要忍受切實的切膚之痛,隻有將身體周圍的所有細胞血肉,組織一起切除,才能夠保證不落下任何後遺症。”


    德雷克斯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冰原,那白茫茫的一片冰雪,似乎承載著這位年輕子爵的青春,“這顆子彈在我的身體當中爆發了足足幾個月,從我被射入的那一刻開始,無時無刻都在體驗著非人的痛苦,可後來…痛苦漸漸地衰弱了,或者說我的心中有著更痛苦的東西足以取代這種切膚之痛,國家家破人亡,處在帝國邊境的人民們時時刻刻都遭受著異族入侵的威脅,他們辛辛苦苦勞動了一年所種植的食物,花費了大力氣從小養到大的身處這一切的資源也是那些人賴以生存的資本,卻是全部被可惡的異族奪了過去,沒有人安慰過這些可憐的居民,因為這就是殘酷的戰爭,如果不能成功,那麽不論怎樣就是直接失敗了。”


    德雷克斯低下頭,“知道後來就連這顆子彈給我帶來的痛苦都比不上我心中的難受,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竭力守護的疆土會變成這樣,為此,我拚命的在這裏尋找著自己想要的答案。一個人不停的拚命又拚命,其實作為子爵,我完全可以像其他那些貴族將領一樣安安靜靜的坐正後方,不必衝上前線,也不必去拚死拚活,我隻需要在後方安靜的等著我的總指揮官就可以了。”


    蘇愚靜靜的說道:“你…做不到啊。”


    “對啊,我做不到。”德雷克斯尷尬的迎合著蘇愚,這個青年說的話實在是太紮心了,每句話都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子,狠狠地紮在自己的心頭一樣。


    自己的人生從戰場上那次大意的敗北開始就已經被改寫了。


    像個完全喪失希望的玩偶一樣被埋葬在這片冰天雪地當中。幾十年,希望這種東西早已就喪失的一幹二淨了。


    德雷克斯甚至都不敢再去渴求什麽東西。


    他一隻一來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最後的動力,也僅僅不過是想要活下去罷了,一個活得越久的人越不想輕易的放棄自己的生命,這就是為什麽那些年輕的士兵在自己年歲青蔥的時候,願意為國家赴湯蹈火,可當自己年老的時候,卻又無比珍惜著自己的老命,老而不死則為賊,又有多少人能夠看破這一點,慷慨赴死?


    德雷克斯是個不完全的亡靈族。


    而同樣的,他也是個失敗的人族,而且是很失敗很失敗的那種。


    德雷克斯伴隨著時光的流逝,逐漸喪失了所有對於活下去的動力。


    而蘇愚則是靜靜地用謊言編織出了這麽一個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德雷克斯是個明事理的人,當然知道什麽樣的事情才值得去做。


    既然有人願意用謊言為自己編織出一個全新的世界,那麽自己就可以拚上性命為他開辟出一條新的道路。


    德雷克斯問道:“你是騎士嗎?”


    蘇愚說是的。


    德雷克斯問道:“你有什麽想對帝國所說的嗎?”


    蘇愚說精忠報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自己就是這麽一個新時代的良好青年,為了國家可以付出很多很多,乃至於自己活蹦亂跳的小命,曾經有人說過,刀鋒所劃之地,便是疆土,而想要守護著疆土,也必須要依靠著手中銳利的刀,沒有任何一個貪婪的侵略者會因為一個沒有尖刀的守護者而停下自己侵略的腳步,他們隻會變得越來越貪婪,甚至反過來嘲諷著守護者的弱小。


    “既然沒有能力守護著這一切,又何必苦苦支撐呢?隻不過是自討其辱罷了。”那些人醜惡的嘴臉,時時刻刻都讓人想要崩潰,因為這是個讓人覺得絕望和病態的世界。


    “好一個愛國憤青……”德雷克斯似乎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同族之人說話了。


    這些年的消磨,他在雪堆裏躺了太久太久,德雷克斯覺得自己每說幾句話就已經詞窮了,“哦,總有一天我要去把帝國字典再看一遍,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身上的血肉掉落的速度開始變得越來越快,那先早就已經腐爛發白的血肉一塊一塊的掉在了發白的雪地上,本來德雷克斯在這些年當中,借助這裏的低溫來保鮮自己,同樣的,也保住了亡靈力量並沒有擴散,沒有將它繼續同化成高等亡靈族。


    德雷克斯並不覺得自己能夠控製好那股瘋狂的力量,而且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若是因為釋放了那種恐怖的力量而變成了一句隻知殺戮的行屍走肉,又有什麽意思呢?


    隻是徒增煩惱和丟人罷了。


    而現在,他並不需要再次藏拙自己。


    怒放的生命奧義便在於此,努力的將生命所有的力量都爆發出來,反正都要死了,再將很多東西留到棺材底兒就徹底沒意思了。


    蘇愚最終還是訕訕笑了笑,“謝謝誇獎,子爵威武。”


    德雷克斯葉露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對於她這種臉上隻掛著一塊爛肉的骷髏架子來說,這樣的笑容除了讓人雞皮疙瘩起來之外,並沒有什麽作用,德雷克斯卻是盡力的想用自己的這個笑容來表達著善意,“你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那麽我便奉你為主,我也願意給你當槍使,這就是世間最公平的交易,你在一個人最危難的時刻給了他一點點幫助,它就如同飲之甘泉,最後當然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了,咱可都是明事理的好人。”


    德雷克斯慢慢的完成了身上每一處的最後的轉變。


    他…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具身上沒有一點兒血肉的骷髏架子了。


    亡靈族的氣息取代了德雷克斯原本殘存的意誌,他就是風中搖曳的燭火能夠靠著自身的力量壓製著這股殘暴的亡靈力量。這麽久早就已經足以自豪了,這具骷髏空洞的眼睛當中燃燒著一絲絲火星,這是德雷克斯的靈魂,亡靈族在獲得長久生命的同時也受到了神的詛咒,他們的身體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處於無敵且變態的地位的,可這一切都是基於亡靈族燃燒著自己的靈魂作為動力源。


    他們努力的將自己的靈魂點燃,隨後一把大火熊熊燃起。


    骷髏名為——德雷克斯。


    或許這個有些卑微和拘謹的男人已經不見了。


    他曾經固執己見的想要守護著自己,重視的東西,想要守護著這片自己的疆土。


    可最後卻是被人當做增強戰力的砝碼惡狠狠地丟在了天平的另一端。


    他是個倔強而又對自己狠的人,自然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局麵和結局發生,於是乎德雷克斯竭盡自己所能的來逃離這種無力的局麵,最終也隻能選擇逃避在這種地方。


    而在這個男人即將放棄自己生命的最後三天,卻是有個人用謊言重新挽迴了他。


    德雷克斯似乎是因為那個謊言而願意燃燒自己,燃燒生命,就像是曾經在他的背後有著一群喊著他子爵威武的士兵一樣。


    德雷克斯…也隻是默默地希望這個不切實際的謊言能夠實實在在的出現在自己幹涸的生活當中。


    即便是…賭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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